因为说到欧洲,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跑去看看的话,窄小得很,所以东洋出些麻烦也并不意外。也有人这样说。有个长久呆在国外的人从智力上瞧不起欧洲人,理由是他们脑袋不开窍。

三月二十日。

晴。红海到今天就结束了。明天的金字塔值得一看。与从欧洲返航日本的榛名九轮交肩而过。这船和箱根丸轮分毫不爽(船长说)。船上挂着面旗帜,上书很大的祈求航程平安的字。两船渐渐靠近,众船客们手持旗子挥舞着。因为是久违了的日本船,所以相互狂热地呼喊着。突然,我身旁有人朝对面那条船喊道,“好好干哪!”于是对方狂喊着答道,“已经不行啦!”船转眼间就驶远了。对了,又得准备晚餐了。那之后便又是上床就寝。刚才见到的棒名九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日天空下,惟留红海名。

三月二十一日。

晴。每天的日期全都给淡忘了。跟人打听今天是几号,也大多是哎晴一声。日期这东西,眼睛既看不见,加上人在海上,也闹不清该逮住哪里来记日期,更何况是在航行着的船上。

船正驶近苏伊士。右舷已望得见西奈山,左舷可望见埃及。穿越之际,脑子里充满了《圣经》的气息。赤裸的、乳褐色的群山绵延着,与拂晓中的两岸相连接。

摩西不出现,晨星不坠落。

过苏伊士,关税为一条船单程五万圆。船客付的全部船钱,大致都花费在这税金上了。这里,光这一项就够麻烦的了。

本打算记点琐事,因为头痛,只得作罢。身体好坏,一拿笔就清楚了。

三月二十一日。

下午三时,船抵苏伊士。在这里中途下船,去开罗观瞻金字塔。一行十四五个人。汽车在沙漠中疾驶了一百哩光景,道路要比东京至横滨的道路完整。车持续在五六十哩的时速上,这样的时速,路上有一颗石子,便会致使车子颠覆的。呈淡褐色的沙漠中,不见树木,十分荒凉。如此茫茫风景,已很难称作风景。通红的夕阳悬挂在我们正对面。有一支咏唱沙漠落日的歌,可日头除了坠落在沙漠里,还能怎么样呢。我们像一杆枪刺似地朝着夕阳迅猛前行。沙漠给看餍足了大海的眼睛以一种兴奋,可这一下又尽是沙漠了。开始时我很惊讶,但渐渐地,便什么兴奋感都没了。我意识到,疲劳正在给我以适逢其时的救助。

吮落浑圆的太阳,沙漠呵。

天全成了夜色,沙漠尽头,突然出现了一座意想不到的大都市,那便是开罗。在这满目沙砾之中,究竟是怎样需要并维持着如此现代性的大都市的呢?真是异想天开的大胆——起初我是这样疑问着的。听说过尼罗河三角洲的肥沃,但会是如此却还是意想不到的。说是作为货物的集散地而建成的,说是作为一个国家的首府而建成的,或者作为世界上最为古老的人类聚居地而建成的,似乎都尚可质疑。想来,一定是远道而来、众多得远远超出我们想象的旅游者们,造就了这座都市。

物价昂贵,结算上搞糊弄人的把戏,这些也是超出想象的。红茶一杯要八十五钱。五个小小的蜜桔要价一圆五十钱。火柴是六钱一根。从苏伊士乘汽车疾驶一百哩,住一晚,到第二天,在Port_Said乘等候在那里的船返回,旅费分摊下来是每人超过一百圆。不过,这次远足虽则费用昂贵,但人到过开罗了,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开罗之所以会成为这里的大都市,原因恐怕就在这里吧。虽是在埃及,可要是我们买东西时支付的是埃及货币,埃及人就会嫌厌,不肯出售。旅馆女茶房悄悄打听我们团体每人的旅费,听说是六镑五先令,便吃惊地说,有六镑的话,按惯例,是从开罗到巴黎,然后再自己回来。这儿一切都是这个样子吧。

参观金字塔,人面狮身像,以及博物馆里无数古代出土文物。可我对此兴趣不大。随处是丰富的出土文物,都是五六千年前的物品。要都是这个样子,我们的知觉不仅无法理解,反而会觉得兴味索然。耐人寻味的是,有位英国伯爵在发掘了Tutankhamen墓地后,很快便发狂而死。这里自古以来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说是掘了王墓便会得神经病死去。古代国王在重视墓地之余,还可能会用某种古代特有的药物安置好自己的死亡。虽然科学还不能证明它。这不妨称之为是现代不如古代的地方,但却不能断言没有这种东西。若追问何以如此,那是因为目击眼前这些古代文明,第一个感觉便是,毋庸置疑,这里有着支配着我们现代文化的最根本的知识,这完全是另一类型的丰富知识。说到底,它们有着不同的法则性质。来这儿让人最感兴味的是,我们这些现代人的头脑,意外地变单纯了。

靠不断眺望头顶上的金字塔而过着日子的埃及王,他那当下的虚荣心,无非是要与古代埃及王一争荣耀。他的梦想是,非得把开罗装饰得远比实际所需要的还要豪华不可。无论入寝还是醒来,都无时不在遭受着金字塔永无休止的蔑视,这便是现代埃及王的痛苦吧。

埃及王之梦想,古昔斯芬克斯之梦想。

三月二十四日。

晴。船右方,希腊克利特岛绵延着。船是两天前驶入地中海的。夏装又换成了冬装。克利特岛的山顶上积着雪。白云缭统,不知何故,让人觉得看到的是日本春天的景色。数百次的战争就发生在这一带的吧。

赏雪克利特,换季更衣。

原以为进了地中海,一定会有一种兴奋感,可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激动。海就是海。实际上,行至这一带,我一直企盼着自己沉浸在少年般的幻想之中。埃及之行的疲劳尚未消散,看着地图,便懵里懵懂老想着是地中海了。要是在红海之前就让我见到马赛,那该有多高兴呵。真是可惜了。想高兴的时候却感觉不到高兴,那这高兴还顶什么用,就好比迟到的恋人。

一驶入地中海,旅客的心理再怎么隐蔽,也会变得复杂起来。这之前,英语娴熟的人显得如鱼得水,很吃香,可从这一带开始,却是精通法语的人开始渐渐受到尊重,日趋式微的法语,重又奇妙地扩张开来。在一般人心目中,英语和法语之争,一如这地中海的情形。但奇妙的是,发生了一件在此之前从没意识到过的事,在我们的心底里,出乎意料地冒出了这样的心思:“咦,干吗是地中海呢?”这心思即使一再抑止,也会像邪风似地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

这一心理一旦蠢动起来,旅行记便写不大平了。这之后,说不定若干无益的争斗就会在我身上持续发生了。真是麻烦事。

三月二十五日。

阴,第一次见到欧洲的街市。船来到了意大利前端的墨西拿海峡,左岸是西西里岛的墨西拿,右岸是雷焦卡拉布里亚,间距相当于日本的门司和下关。海峡里打着漩涡,海流异常湍急。过海峡时穿着大衣,一过海峡,气温就又回暖了。就在两三天前,就是穿夏装还得直嚷好热好热,但转眼间电风扇靠了边,自今日起,舱房里通上了暖气。

雷焦卡拉布里亚的街市很像伊豆的热海,是个海军基地,却给人以旧金山之感。段丘上的橄榄树林,红色的屋顶,满是白沙的河川。右边墨西拿一侧,本该看得到的埃特那火山,却躲在云雾里了。

晚九时,在海中看到五哩外的斯龙博火山。不时喷出的火焰,把山顶照得一片明亮;仿佛樱岛一般,整个岛是座呈富士山形状的火山。可惜这条船没在那不勒斯靠岸,因为后天抵达马赛,大家都忙于做上陆的准备去了。

三月二十六日。

晴。傍晚。右侧是科西嘉岛,左侧是撒了岛,两岛像是连成一气没有间隔似的。船从中挤插而行。夕阳坠落在科西嘉岛上。仿佛连绵的妙义山似的撒丁岛那边,波涛汹涌。一个岛出生过加里波第,一个岛出生过拿破仑,两岛间的海峡上,夕阳有如生鱼片的配菜,映带左右,交相映辉。

三月二十七日。

看到马赛啦——苍翠的树木像绿苔似地啮住灰白色的陆地。由于地质属石灰岩,风浪浸蚀之下,显得逸宕多趣。上岸直接就是海关。我们这群船客中最年长的一位被征了税,他的行李被惨不忍睹地兜底翻了个乱七八糟,然后是以下这番话:

“瞧,你是这里最年长的,所以让你代替大家接受严格检查,请别介。

意。后面还要过许多国境,带这么多不实用的土特产是不行的,怎么样,请你一个人把税金付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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