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家父;但是他好像不是死在特维尔,而是死在伊丽莎白格勒,”公爵怯生生地对将军说.“我是听帕夫利谢夫告诉我的.”

“是在特维尔,”将军肯定道,“他是在临死前,还在病情恶化之前调到特维尔去的.您那时候还小,记不得调动的事,也记不得举家搬迁的事;帕夫利谢夫也可能记错了,虽然此公是位大好人.”

“您也认识帕夫利谢夫?”

“是位少有的好人,不过我是亲眼看着令尊去世的.弥留之际,我亲自祝福过他……”

“先父是在受审时死去的,”公爵又说,“虽然我怎么也打听不出来,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他死在医院里.”

“噢,这是因为列兵科尔帕科夫一案,毫无疑问,令尊本来可以被判无罪的.”

“是吗?您有把握吗?”公爵兴趣盎然地问道.

“还用说!”将军叫道.“法庭未作任何裁决就被撤消了嘛.这案很棘手!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神秘.连长拉里翁诺夫上尉病危;令尊奉命暂时代理他的职务;很好嘛.列兵科尔帕科夫犯了盗窃罪,偷了一名弟兄补鞋用的皮子,拿去换酒喝了;很好嘛.令尊(请注意,这是当着上士和军曹的面)把科尔帕科夫狠了一通,并说要用树条抽他.很好嘛.科尔帕科夫回到兵营,躺到床上,一刻钟后竟一命呜呼了.太妙了,但这事也太意外了,几乎不可思议.如此这般一商量,只好把科尔帕科夫先埋了再说;令尊据实上报,接着又把科尔帕科夫从花名册上除了名.似乎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了,对不对?但是过了整整半年工夫,有一天全旅阅兵,列兵科尔帕科夫竟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同一师同一旅的新地步兵团(这故事是将军信口胡诌的,这个步兵团名称,也是从格里鲍耶多夫的剧本《聪明误》中借用的.)第二营第三连!”

“怎么!”公爵惊讶得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弄错了!”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蓦地对公爵说,几乎用一种伤感的神情望着他.“Mon_mari_se_trompe.”(法语:我的丈夫弄错了.)

“但是,宝贝儿,se_tormpe,这话好说,但是假如是你,这事怎么解决呢!当时,大家都没辙了.我第一个就会说,qu′on_se_tromp(法语:他们弄错了.).但是,我是这件无头公案的目击者,而且是亲自参加了调查组的.所有出面对质的人都说,这人就是列兵科尔帕科夫,完全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半年前使用普通葬礼.在鼓声中埋葬的那个列兵科尔帕科夫.这事确实蹊跷,简直不可思议,我同意这说法,但是……”

“爸爸,给您开好饭了,”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走进屋来通知他说.

“啊,这好极了,太妙了!我简直饿坏了……然而,这事甚至可以说是心理的……”

“菜汤又要凉了,”瓦里娅(瓦尔瓦拉的小名.)不耐烦地说道.

“马上,马上就来,”将军一面走出房间,一面喃喃自语,“而且无论怎样调查……”已经走到走廊上了,还可以听见他在唠叨.

“倘若您住在舍下,请您对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多多包涵,”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对公爵说,“不过,他也不会太打扰您,他连饭也是单独吃的.您得承认,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和……特点,有些人比让人戳脊梁骨的那些人,缺点恐怕还多些.我有一事相求:倘若拙夫向您要房租,请您告诉他已经交给我了.换句话说,您即使交给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我们也会算您已经交了房租的,我之所以请您这样做,无非怕弄错罢了……这是什么,瓦里娅?”

瓦里娅回到屋里后,把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的照片默默地递给了母亲.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接过照片,打了个哆嗦,先是好像恐惧地,然后又以一种心灰意冷的苦涩感,把这照片端详了片刻.最后才抬起疑问的目光望了望瓦里娅.

“这是今天她亲自送给他的一件礼物,”瓦里娅说,“晚上,他们就要全部敲定.”

“今天晚上!”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似乎绝望地小声重复道.“怎么办?难道再没有疑问了,也再没有希望了:这张照片说明了一切……难道是他亲自拿给你看的?”她惊讶地加了一句.

“您知道,我们俩差不多整整一个月没说过一句话.这一切是普季岑告诉我的,至于照片,就扔在桌旁的地板上,我捡了起来.”

“公爵,”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忽然问他,“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这也是我请您到这里来的原因),您早就认识我儿子了吗?他说,您好像今天才从什么地方回来,是这样吗?”

公爵长话短说,简单地说了说自己.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和瓦里娅仔细听着.

“我现在不嫌其烦地问您,并不是想探听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的什么事,”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说,“这一点,请您千万不要误会.如果有什么事他不肯对我直说,我也不想背着他打听.我所以问您,说实在的,因为加尼亚方才当着您的面,以及后来您出去了,我问到您情况的时候,他总是回答我说:‘他全知道,不必拘礼!,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想知道,您究竟知道到什么程度呢……”

这时,加尼亚和普季岑忽然走了进来;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立刻不再言语.公爵照旧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瓦里娅则走到一旁;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的照片就放在非常显眼的地方,放在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面前干活的小桌上.加尼亚看见照片后,皱起眉头,恼火地从桌上拿起来,扔到房间另一头他自己的写字台上.

“就在今天,加尼亚?”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突然问.

“什么今天?”加尼亚蓦地一惊,又猛然怒斥公爵.“啊,我明白了,又是您在这里捣鬼!……您这样做到底算什么毛病呢?您就不能熬住点不说吗?您也该懂点事了,公爵大人……”

“加尼亚,这是我不对,别错怪好人,”普季岑打断他的话.

加尼亚疑惑地望了望他.

“这样也好,加尼亚,何况,从一方面说,事情总算了结了,”普季岑嘟囔道,他走到一边,坐在桌旁,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铅笔字,开始用心观看.加尼亚板着脸,不安地等待着家庭争吵.至于对公爵,他甚至没有想到要道歉.

“倘若一切都完了,那伊万.彼得罗维奇的做法不用说是对的,”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说,“请你不要皱眉头,也不要生气,加尼亚,你自己不愿意说的话我决不问你一个字,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完全认命了,劳你驾,不用担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仍在不停地干活,看去的确很平静.加尼亚感到很诧异,但还是小心地一言不发,看着母亲,等她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接连不断的家庭争吵,使他心力交瘁,吃足了苦头.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发现他的这种小心谨慎,又苦笑着补充道:

“你还在那里疑神疑鬼,不相信我吗;放心,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眼泪汪汪,苦苦哀求了,起码我不会这样.我的全部愿望就是,只要你幸福就好,这点你是知道的,我已经认命了,不过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管将来我们照旧住在一起,还是分开过.当然,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你不能要求你妹妹也必须这样做……”

“啊,又是她!”加尼亚叫道,同时讽刺而又憎恨地望着妹妹.“妈!我再一次向您发誓,虽然我对您已经保证过:只要我还在这里,只要我还活着,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敢不尊重您.不管这人是谁,也不管是谁跨进咱家的门槛,我坚决要求他对您抱有最大的尊敬……”

加尼亚的心情很好,几乎以一种和解和亲切的目光望着母亲.

“加尼亚,你知道,我丝毫不是替我自己担心;在所有这段时间里,我不是为我自己不安,也不是为我自己痛苦.听说,今天你们就要统统了结了?了结什么呢?”

“今天晚上她答应在她家宣布,她是否同意,”加尼亚回答.

“我们差不多有三星期避免谈这个问题了,这样也好.现在既然一切都完了,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不爱她,她怎么会向你表示同意,甚至送照片给你呢?难道你真想娶她,娶这样一个……这样一个……”

“嗯,这样一个情场老手,是吗?”

“我并不想这么说.难道你能这样高明地瞒过她的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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