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说今天在外面吃晚饭……”

“对,”他干巴巴回答,又加重语气说:“上帝保佑!”

“你现在情绪好……?”她低声说。

“正如你看到的!”

露依莎脸色苍白,放下餐叉,拿起一张报纸,挡住正在眼里的两颗晶莹的泪珠,然而眼前字迹模糊,心崩崩跳个不停。突然,门铃响了,肯定是她!

若热正要站起来,说:

“肯定是那位女主人。噢,我去说她两句……”

他站在桌子旁边,慢慢地摆弄着牙签。

露依莎也颤抖着站起来:

“我去说她……”

若热拉住她的胳膊,心平气和地说:

“不!等她过来。让我来对付她!……”

露依莎重新坐到椅子上,脸色煞白。

走廊里传来儒莉安娜的脚步声。若热仍然若无其事地摆弄着牙签。

露依莎转过脸望着他,拍拍手,着急地说:

“千万别训斥她!……”

他吃惊地盯着她问:

“为什么?”

这时,儒莉安娜挑开了门帘。

“这叫什么事?什么都没收拾就走了?”露依莎马上站起来说。

儒莉安娜笑眯眯地走进来,看到这个阵式,惊呆了,像个石头人似地站在门口,那张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再也不能这么干了,听见了吗?你的义务是上午必须呆在家里……”然而,儒莉安娜在盯着她,那可怕的眼神使她不能再说下去。

她用发抖的手拿起茶壶说:“去给茶壶里加上水,去吧!”

儒莉安娜却一动不动。

“没有听见吗?”若热猛地大吼一声,一拳头打在桌子上,震得餐具摇摇晃晃。

“若热!”露依莎叫着,抓住他的胳膊。

儒莉安娜逃离了餐厅。

“马上就给我滚出去!”若热大声喊,“给她结帐,让她滚!噢,我受够了!多一天也受不了!要是再让我看见,我一定打碎她的骨头!终于到头了!该我出这口气了!”

他极度气愤,拿出外衣,出门之前又回到餐厅:

“让她今天就走,听见了吗?多一个小时也不行!15天了,气死我了。让她滚出去!”

露依莎回到房间,几乎支撑不住。完了!她完了!各种极端的、冲动的想法像暴风中的一堆干树叶在头脑中旋转:晚上逃出去,投河自杀;后悔没有答应卡斯特罗……突然又想象着若热打开了儒莉安娜交给他的信,读起来:“我亲爱的巴济里奥!”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她的灵魂瘫软了。她赶紧来到儒莉安娜的房间,想请求她原谅,请她留下,继续任意折磨她!那么若热呢?就对他说儒莉安娜痛哭流涕,跪下求饶!骗他,一再吻他……他毕竟还年青、漂亮、热情——会说服他的!

儒莉安娜不在房间,到厨房去了,正坐在那儿,眼睛里闪着火花,双臂在胸前交叉,在默默地生气。一看见露依莎,她猛地站起来,举着拳头吼叫:

“你听着,这是你头一次像今天这样对我说话,从今以后,这个家非毁了不可!”

“闭嘴,混帐东西!”露依莎喊道。

“你要让我闭嘴,你这个婊……!”儒莉安娜说出了这个词。

若安娜跑过来,狠狠地朝她下巴打了一巴掌,打得她哼哼着跪在地上。

“你这个女人!”露依莎叫着扑向着安娜,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儒莉安娜吓得魂不附体,逃了出去。

“若安娜!你这个女人!太倒霉,太出丑了!”露依莎双手抱着脑袋嚷着。

“我非揍死她不可!”姑娘牙关紧咬,瞪着眼睛,“我非揍死她不可!”

露依莎机械地围着桌子转着,脸色白得像石灰,哆哆嗦嗦地重复着说:

“你这个女人干的这算什么事呀!这算什么事呀!”

若安娜怒火未消,满脸通红,激动地收拾着锅具。

“她要再给我说一句,我就接死她。这个醉鬼!非揍死她不可!”

露依莎回到房间,在走廊里碰上了儒莉安娜,只见她戴上了假发,脸上红红的指印很是吓人。

“要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不滚蛋,”她嚷道,“那么我就站在下面的台阶上。等你男人回来的时候,我就把一切都拿给他看!……”

“那你就拿出来吧,随你的便!”露依莎说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走了过去。

巨大的仇恨和绝望使她如此果断。还不如这样一劳永逸!……

她心头仿佛感觉到一阵痛苦的轻松,看到了长期以来所受苦难的尽头。已经持续几个月的时间。她回忆起所做的一切,所忍受的一切,还有自己干的无耻勾当以及遭到的侮辱,突然产生一股对自己的仇恨和对生活的厌恶。仿佛是这一切拈污了她,把她踩在了脚下;她没有任何自尊,也没有纯洁的感情;她的一切,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都仿佛已变得污秽不堪,像一块被众人在烂泥里踩过的破布。不值得再为这卑鄙生命挣扎。修道院可以洗涤罪恶,死亡更能净化灵魂……

——他在哪里,那个使她遭到不幸的男人在哪里?在巴黎,又在捋着唇髭高谈阔论,或者骑着骏马玩乐,或者在跟别的女人厮混!而她却在愚蠢地等待着死亡!给他写了信,向他求救,而他居然只字不回,认为她不值区区一张邮票钱!在那特拉。波沃拉郊游时,他在车上说什么“把整个生命献给你,永远在她的裙影下生活”。无耻!或许那时口袋里已经装着船票了。而她却高高兴兴地去了,摘下胸罩,献出漂亮的胸脯——就这样,完了!当然也经过痛苦的时刻,她哭过,伤心过。啊,不!并不完全这样。他像一只漂亮的动物,给了她快感,是的,给了她所需要的一切。然而,当她变成了需要安慰的可怜虫,只是需要几百个米尔瑞斯的时候,于是,再见,我要上船走了!——啊,多么愚蠢的生活!幸亏他离开了她!

她走过去,靠在窗台上。天空蔚蓝,空气温馨。太阳把金灿灿的光芒撒在白色的墙壁和路面上。像往常一样,保罗穿着拖鞋在烟店门口晒太阳。面对冬天的美好的天气,她更加忧伤。在这风和日丽的上午,人人兴高采烈,只有她遭受煎熬,她太可怜了!她眼含着泪水,注视着远方,好像沉浸在某种思念中……突然,她看见儒莉安娜穿过街道,在拐弯处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出现了,身后跟着一个背条口袋步履沉重的高乔人老汉。

“她要走!”露依莎心里想。“让人把大木箱搬出去!以后呢?

把信寄给若热,或者亲自在门口交给他!天哪!”她仿佛看见若热铁青着脸,手里拿着信走进卧室!……

一阵恐惧:她不愿意失去丈夫,她的若热,她的爱情,她的家,她的男人!女人对孤身的厌恶控制了她的整个身心:才25岁,就要去在修道院里凋谢!不行!活见鬼!

她直接来到儒莉安娜的房间。

“来看看我都带走什么吗?”对方马上怒气冲冲地喊道。

床上摊着内衣,地上摆着用旧报纸包着的靴子。

“这里还有我的4件衬衣、两条短裤、3双袜子、6个衣袖套泡在盆里。单子就在那儿。你给我结帐吧!

“喂,儒莉安娜,你不要走。”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

儒莉安娜手里拿着一只靴子,得意洋洋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下:

“要是把那个不要脸的轰走,这事就算完了!”她敲着鞋底,尖声说,“一切和以前一样,平安无事!”

她眼神中露出了喜悦的光芒。报仇!现在该她流眼泪了!轰走她!而她自己的舒适也不会丢!

“就是要把那疯女人赶出去!赶出去!”

露依莎缩着肩膀,慢慢朝厨房走去;楼梯仿佛变得又大又长。她坐在一张圆凳上,擦着眼泪说:

“若安娜,你过来,听我说。你不能在这个家继续干下去了……”

姑娘惊讶地看着她。

“儒莉安娜是一时冲动才说的……刚才她哭了,也后悔了。再说她是最老的佣人。先生很敬重她……”

“这么说夫人你要赶我走?夫人你要赶我走?”

露依莎难为情地低声说:

“她一时糊涂,已经请求原谅。

“我可是为了保护夫人!”女人挥动双臂,痛苦地反驳。

露依莎感到恼火,不耐烦地说:

“好了,若安娜,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去给你结帐。”

“瞧我得到的报答吧!”若安娜气急败坏地喊。她跺着脚,口气坚决地说“好吧,先生会说话的!我把一切告诉先生!我必须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先生!夫人你做得不对!

露依莎傻呆呆地看着她。现在轮到她了!横祸又该从这个姑娘、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姑娘身上引出来!太过分了!无法形容的恐惧涌上心头,她仿佛受到良知的震撼,张开双手捂住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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