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的一天上午,若热忘记了是国庆日,来到办公室,但门锁着,于是中午就回到了家。若安娜正在门口与收购骨头的老太太说话;上面的门开着。若热悄悄来到房间,把舒舒服服躺在长沙发上看报的儒莉安娜吓了一跳。
看到是若热,她立即站了起来,红着脸低声说:
“请原京,我刚才一阵心慌……”
“你看起报纸来了,嗯?……”若热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手杖把柄,“夫人在哪儿?”
“大概在餐厅。”儒莉安娜赶紧开始扫地。
若热没有在餐厅找到露依莎,却看见她在浆衣服的房间,头发蓬乱,穿着室内长袍,正在吃力地熨衣服,脸上表情凄凉。
“你在熨衣服?”他惊叫一声。
露依莎的脸微微一红,放下烙铁:“儒莉安娜前几天病了,积下了一堆衣服……”
“你给我说说,这儿谁是女佣,谁是夫人?”
他的口气太严厉了,露依莎马上脸色苍白,喃喃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正在熨衣服,而她却坐在你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看报纸!”
露依莎不知所措,弯下身子,用颤抖的手在装衣服的筐子里翻着、抖落着。
“你想象不到家里有多少活要干……”她接着说,“打扫,浆衣服,活太多了。那可怜的女人有病……”
“生病就去医院嘛!”
“不,也没有那么严重!”
她如此执意为躺在沙发上的女佣辩解,若热火了:
“给我说说,莫非你要依靠她?一定是你怕她!”
“啊!你这样想!……”露依莎双唇哆嗦,泪珠在眼里滚动。
若热怒气未消:
“不,这种忍气吞声的事必须彻底结束!看看那蠢东西,半死不活,却在我们家发了财,躺在我的椅子上,逛街,而你却为她说话,帮她干家务!啊,不能这样!必须结束这一切!一再请求原谅!一再请求原谅!如果不行,就别干,就去医院,去见鬼!”
露依莎满脸泪水,弄弄鼻涕,抽泣起来。
“好啊!你倒哭开了。你怎么啦?为什么哭?”
她没有回答,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哭,亲爱的?”他走到她身边,既激动又有点儿不耐烦。
“为什么你这样对我说话?”她抽抽咽咽地擦着眼泪,“你知道我身体不好,容易激动,还向我发脾气!你只会对我说这些难听的话。”
“难听?亲爱的,这些话一点儿也不难听!”他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
可是,露依莎挣脱出来,抽泣着说:
“莫非熨衣服犯了什么罪?因为我干活,因为我做些我自己的事,你就生气?难道你希望我是个不会料理事的女人?那女人病了!在没有找到另一个女佣时,我必须做些家务事……可你说呀,没完没了地说呀,就是为了让我又难过!
“你在说傻话,亲爱的!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不想让你劳累。”
“那你为什么说我怕她?”说着眼泪又扑扑籁籁滚下来,“害怕什么?为什么我要怕她?荒唐!”
“行,当我没说。我再也不说她。你也别哭……算啦,算啦!”
说着他吻了吻她,一手搂着她的腰,甜蜜地把她带出房间,“走吧,放下熨斗,走吧,你真是个孩子!”
由于心地善良,也考虑到不刺激露依莎的神经,一连几天若热没有再说起那个女人!然而心里却一直想着。她半死不活,呆在家里,不能不让他烦躁。尤其她懒惰。她昏倒时的那天晚上,他看到她的房间那么舒适,还有露依莎可笑的善心!在他看来,这一切既不正常,也让他生气!……他整天不在家,当着他的面,儒莉安娜对露依莎总是笑脸相待,百般殷勤。他以为这女人善于逢迎,有意表现出主人和女佣的一点亲近,使她显得在这个家里必不可少而且受到宠爱。对这一切他都反感,并且并不掩饰这种情绪。
看到他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儒莉安娜,露依莎不禁心惊肉跳!然而,更使她难受的是若热用揶揄的恭维谈论儒莉安娜:称她为“尊敬的儒莉安娜太太”,“我的女主人”,“夫人”。如果少了一块餐巾,缺一个杯子,他就故作吃惊地说:“怎么!儒莉安娜太太忘啦!这么无可挑剔的人怎么会忘!”这类诙谐的话让露依莎冷彻骨髓。
“她去买的那个咖啡过滤器怎么样?好吗?”
现在,当着若热的面,露依莎甚至不敢以平常的口气对儒莉安娜说话;她害怕他的讪笑,害怕他的旁敲侧击:“去呀,去吻吻她吧,看得出来,你想吻吻她!”由于担心若热生疑心,她故意表现得“独立自主”,当着他的面对儒莉安娜装腔作势,用生硬的语气发号施令。即使是让她取点水、拿把刀,也装模作样地提高嗓门。
儒莉安娜心里明白,默不作声,唯命是听。
现在,她只想避免出现任何可能影响她舒适生活的问题。其实,她现在也感到处境不妙。在那些因为哮喘而睡不着的夜晚,她担心地想:“要是被赶出去,去哪儿呢?只得去医院!”
因此,她害怕若热。
“他巴不得看到我偷懒,好把我一脚踢出去,”她对维托利娅大婶说,“我可不会让他这么顺心,休想!”
露依莎惊讶地看到,她又渐渐开始担当起所有的家务,显得非常尽心尽力。只是有时病得实在干不了,才稍稍停手;有时候一阵心慌,不得不坐到椅子上,双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但是,只要一缓过来,就接着干活。有一次,看见露依莎用弹子掸客厅里的博物架,她生气了:
“夫人,请你别插手我的活!我还能干!还没有进坟墓!”
此时,她用膳食上的优越条件聊以自慰。每天能喝上可口的汤,吃上炸丸子,还有土豆布了。房间里有果酱和波尔图葡萄酒。有时候还能吃顿鸡汤夜宵。
“这可是我的力气挣来的呀。”她对若安娜说,“像黑女人一样干活!非把我累死不可!”
有一天,若热看见儒莉安娜那张黄脸,心里很是恼火,晚上又发现水罐空着,洗手间没有浴巾,立刻大发雷霆:
“这么懒,我受不了!岂有此理!”
露依莎马上心神不安地走过来为儒莉安娜开脱。
若热咬住嘴唇,弯下身子,用颤抖的声音说:
“对不起!我忘掉儒莉安娜是神圣不可冒犯的,我自己去打水!”
露依莎也生气了:如果总是这样冷嘲热讽,那就干脆把她辞退算了。莫非他以为她那么宠爱儒莉安娜?之所以让她留在家里,那是因为她是个好女佣。可现在,既然她造成家里发脾气和争吵,既然他又这么恨她,那就让她走吧!总是这样讽刺挖苦,她受不了……
若热没有回答。
晚上,露依莎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这一切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也受够了!时时忍受着这个女人的横行霸道,听着含沙射影的旁敲侧击。啊,不能!这太过分了!够了!若热开始怀疑,炸弹总有一天要爆炸的!好,她自己点燃引信!把儒莉安娜撵走!她把信亮出来,完事了!如果若热把她打发到修道院,与她分开,也好!她去受罪,充其量一死了之!她可以忍受一切,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下贱的折磨!再也受不了这没完没了、无尽无休的刺激!太可怕了!
“你怎么啦?”若热发觉她安静不下来,半睡半醒地问道。
“失眠。”
“真可怜。从一百五十倒着数。”说着他翻个身,又睡着了。
又有一天,若热早早地起了床。他要与西班牙矿业商人阿隆索会面,并一起在直布罗陀酒店共进晚餐。他穿好衣服来到餐厅。已经10点了。然后又走回来,拉长语调客客气气地对露依莎说:“饭还没摆好,昨天的茶杯还没有洗。儒莉安娜太太、夫人,尊敬的儒莉安娜太太夫人出去了,出去游玩了。”
“昨晚我让她给我去修鞋……”露依莎说着,穿上室内便袍。
“噢,对不起,”若热彬彬有礼地打断她的话,“我又忘了儒莉安娜是你的女主人,请原谅!”
露依莎马上回答说:
“不!你说得对。你等着瞧!必须彻底改变……”
她气急败坏地来到厨房。
“若安娜,既然她出去了,你为什么不收拾桌子?”
但姑娘没有听到儒莉安娜出去,还以为她在餐厅呢!现在,一切活儿都让她一个人包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若安娜把午餐端上来,若热坐到了桌子旁边,气得不停地捻着胡子。他两次站起身,冷笑着取来匙子和糖罐。看到他紧绷着面孔,露依莎惊慌失措,一口饭也吃不下去;拿起咖啡杯的时候,手不停地颤抖;她垂下眼睛,偷偷看了若热一眼:
他的沉默也在折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