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她像个正经女人……”

“那是你看上去!”她笑了笑,“她们都会装,看上去都人模狗样的。我的贵夫人呀,问题是要了解她们肮脏的那一面!”

她把黄油抹到厚厚的面包片上,打开餐巾,洋洋得意地说起里斯本的丑事来:指名道姓,点明每个人的特点。一些女人年青时干尽“鬼事”,人老珠黄摇身一变成了信徒,可有哪个潜心信教?只不过为残余的情感找个寄托罢了。另一些厌倦了单调乏味的贞洁,巧妙地在辛特拉或者卡斯卡依斯为贞洁的“崩溃”建筑个安乐窝!那些未婚女人就更不用提了!小男孩们跟来自郊区的女佣胡来,而女佣足可以当他的母亲!还有些女人担心作爱造成什么后果,躲起来偷偷干那种淫荡事!有夫之妇们就更不用提了:由于收入菲薄,就找个男人来“补充”丈夫!莱奥波尔迪娜言过其实,但从心里恨那些女人。因为她们多多少少都懂得保保体面的外表,而她却失去了;她们巧妙地行事,她这个傻瓜却真诚地去干。她们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被邀参加王宫晚会,而她只落了个放荡的名声!

听了这番话,露依莎完全崩溃了。恶习成风,她觉得她这点事就像浓雾中的房屋一样显不出可憎的棱角,小得近乎顺理成章。

人都沉默不语,似乎因为感到人人道德沦丧、处处乌烟瘴气而神志昏迷,抵御能力和自尊好像热气充足的温室里的肌肉一样,虚弱无力了。

“这世界上的事都是胡扯淡!”莱奥波尔迪娜站起来,伸伸懒腰。

“你丈夫呢,他在哪儿?”露依莎在走廊里问。

“到波尔图去了。他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犯罪我也不管!”

莱奥波尔迪娜躺在屋里的长沙发上,嘴里叼着“女人牌”香烟,也开始抱怨。

这些日子她心情沮丧,烦躁不堪,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想找点什么新鲜事,干点什么没有干过的事!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困倦得打哈欠……

“那么,费尔南多呢?”露依莎慢慢走近窗户,心不在焉地说。

“白痴一个!”莱奥波尔迪娜耸耸肩膀,口气里充满厌烦和轻蔑。

不行!她确实想寻找什么新鲜感受,至于究竟是什么,她本人也不清楚!有时候想去当修女(她懒洋洋、有气无力地伸伸胳膊)。她领教过的男人一个个都味同嚼蜡,她尝到过的欢娱一次次都平平淡淡!她想过另一种生活,一种更强烈、更新奇、更危险、让人心灵震颤的生活——比如当杀人越货的好汉的妻子,乘海盗船在海上横行……

至于费尔南多,想起那个情夫来她都恶心!即便再来一个,也一定是同样货色!玩男人,她玩够了。现在,她甚至能去勾引上帝!

她像笼中的猛兽一样,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

“烦呀!太烦了!……我的天!”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对那男人说什么呢?”露依莎突然问道。

莱奥波尔迪娜吐了一口烟,懒洋洋地说:

“告诉他,需要一个康托,或者6百米尔瑞斯……还能说什么?

让他交钱。”

“怎么?”

莱奥波尔迪娜躺在长沙发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亲亲热热的嘛。”

“啊!你太不像话了!”露依莎生气地叫道,“看我现在倒了霉,疯疯癫癫,你还说是我的朋友呢,竟然还笑,还取笑我!……”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可是,你问得也太蠢了!他怎么肯给你钱?……难道你不明白?”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

“不,莱奥波尔迪娜,我现在就走!”露依莎叫道。

“别耍小孩子脾气!”

一辆马车在街上停下。儒斯蒂娜回来了。卡斯特罗不在家,她到办公室去了,他说马上就来。

可是,露依莎脸色煞白,拿起帽子。

“不行!”莱奥波尔迪娜几乎无法容忍,“现在你不能丢下我跟那男人在一起!我怎么对他说?”

“太不像话了!”露依莎垂着胳膊,眼里含着泪水。她急需要钱,又受不得这等羞耻和狼狈。太不幸了!

“你看你,像是要喝蓖蔗油似的!”莱奥波尔迪娜打了个诡谲的手势。看到露依莎那副狼狈相,她又说“活见鬼!借钱算得上什么丢脸?人人都借……”

这时候,又一辆马车飞跑过来,停在门口。

“你先进去!你先跟他去说!”露依莎用手指着莱奥波尔迪娜,恳求说。

门铃响了。露依莎浑身抖成一团,脸色白得厉害,瞪大眼睛往四方看着,目光中透着惊恐和焦急,似乎在寻觅什么主意、一个决心或者一个藏身的角落!皮靴声在客厅外响起来。这时候,莱奥波尔迪娜低声对露依莎说了几句话。她说得很慢,似乎要把每个字都刻在她的灵魂上:

“不要忘记,一个钟头以后你就得救了,那几封信就装到你口袋里了。你幸福了,自由了!”

露依莎把心一横,站起身,走过去施点扑粉,理理头发。两人一起进了客厅。

看到露依莎,卡斯特罗惊异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两只小脚并拢,身子朝前一弓,低下硕大的脑袋,细细的金黄色头发已经稀疏了。

由于腿太短,那圆圆的小肚子显得特别突出,肚子上那块怀表更加显眼。他手里拿根鞭子,银质鞭子把上有维纳斯两只胳膊交叉的形象。皮肤红得发紫,浓密的唇髭施得发蜡太多,形成两个微微翘起的尖端,俨然是拿破仑的形象。金边眼镜闪闪发光,透着独断专行、要求一切按部就班的银行家气度。看样子他心满意足,像一只吃得饱饱的麻雀。

请不要介意!必须请你亲自来一趟——莱奥波尔迪娜马上说。在介绍了她的“密友、学友”露依莎之后,她说:

“最近在忙什么呀,怎么一直没有来?”

卡斯特罗坐在扶手椅上,用鞭子敲着皮靴,说最近准备启程……

“真的?要离开我们?”

卡斯特罗把上身一弓;

“后天,乘奥林诺克号邮船。”

“看来这次报纸没有撒谎。要离开很长时间吗?”

“永生永世不再回来。”

莱奥波尔迪娜诧异不已。离开里斯本!这样受人尊敬、招人喜欢的人怎能离开里斯本?“你说不是吗?”莱奥波尔迪娜转向露依莎,以打破她难堪的沉默。

“是啊。”露依莎低声说。

她坐在椅子边上,看样子十分害怕,随时准备逃走。卡斯特罗眼镜后面那死死盯着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莱奥波尔迪娜在沙发上欠欠身子,伸出食指,以威胁的口气说:

“啊!这次到法国去一定有不少风流事啦!”

他报之以自负的微笑,表示否认。

莱奥波尔迪娜并不认为法国女人长得漂亮——她们只不过性情活跃,会卖弄风骚……

卡斯特罗说法国女人可爱,特别是对于寻花问柳的人来说!啊,他太了解她们了!当然他指的不是作为家庭的母亲而言。可是,吃吃夜宵,跳跳巴黎疯狂舞,谁也比不上她们……他口气肯定,因为他和“他的朋友圈子里”的小市民们一样,估计在1千2百万法国女人当中,有6百万在音乐咖啡馆里当妓女——他在她们身上花了大金钱,现在厌烦了,实在厌烦了。

莱奥波尔迪娜谄媚地称他是“寻花问柳的轻浮男人”。他捋着唇髭,惬意地笑了笑,低声说:

“污蔑,那是污蔑……”

莱奥波尔迪娜转过脸对露依莎说:

“他在波尔多买了一座庭院,简直像座宫殿!……”

“一所茅舍,茅舍……”

“自然要常举行盛大宴会了!

“寒酸的茶会,茶会……”说着,往椅背上一仰。

两个人非常亲热地笑了笑。

卡斯特罗向露依莎欠欠身子:

“不久以前我有幸在金街见过阁下……”

“我想我也记得。”她回答说。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莱奥波尔迪娜咳嗽一声,往沙发边上挪挪,微微一笑:

“我打发人请你来,是因为我们有件事要对你说。”

卡斯特罗欠欠身。他的目光一直放肆地从上到下打量露依莎。

“事情是这样。我不转弯抹角,直说吧。”她又微微笑了一下,“我这位女友遇到很大困难,需要一个康托。”

露依莎马上用低得难以听见的声音说:

“6百米尔瑞斯……”

“没关系!”莱奥波尔迪挪用很不以为然的口气说,“我们是在跟一位百万富翁谈话!问题很简单:你肯不肯帮这个忙?”

卡斯特罗慢腾腾地直直身子,拖着长声,模棱两可地说:

“当然、当然……”

莱奥波尔迪娜马上站起来:

“好。裁缝在那边等着我呢。让你们俩谈吧。”

到了门口,她又转过身来,伸出食指,用非常高兴的口气威胁卡斯特罗:

“利息要低,嗯?”

说完,她笑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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