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西达德太太转眼看看靠在她椅子上的露依莎,拍拍她的胳膊:

“她呀,是个珍宝!”口气里带着爱怜。

“并且,”顾问接过话茬,“我们的若热也与之相配。正如诗人所说:心灵高尚,/额头轻扬,/灵魂闪烁着纯洁之光。”

听着这些话,露依莎心里越来越烦躁。她正要坐到钢琴前,费里西达德太太叫起来:

“怎么回事?今天这家人不让喝茶吗?”

露依莎又到厨房告诉若安娜,叫她把茶端去。不一会儿,若安娜戴着白围裙呆头呆脑地把茶盘端进来了。

“儒莉安娜呢?”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问。

“出去了,真可怜。”露依莎解释说,“一直有病……”

“在外边呆到这时候?……太不像话了!甚至会有损这个家的名声……”

顾问也认为这样做不够谨慎:

“因为,夫人,在一个首都,各种诱惑不可小视!”

朱里昂笑了:

“不会。要是有人肯引诱那个女人,那我就怀疑所有现代男人了。”

“喂,祖扎特先生!”顾问正色道,“我指的是其他诱惑,比方到一家饮料店,高高兴兴去看马戏,而忽略了她的义务……”

然而,费里西达德太太无法容忍儒莉安娜,觉得那张脸长得像犹大,看样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露依莎为她辩解,说她非常殷勤,浆熨衣服是把好手,非常正直……

“在街上转悠到夜里11点?……我的天!哼,要是我的话!”

“我想,”顾问说,“她得了不治之症,对吧,祖扎特先生?”

“不治之症。动脉瘤。”朱里昂回答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但丁的书。

“这就更厉害了!”费里西达德太太叫道,随后压低声音,“你该把她辞掉!要一个患这种病的女佣!说不定给我们端水来的时候突然死了呢。我的天!”

顾问表示同意!

“有时候还会给当局造成麻烦!”

朱里昂合上书:

“我一直忘了告诉若热,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倒在地上断了气。”

他又喝了一口茶。

露依莎很是着急,认为一桩新的麻烦事正在形成,她要再受折磨……她说,现在找女佣太困难了……

此话倒也不错,大家都表示同意。

可是谈起了佣人和他们的要求。这些人越来胆子越大了,千万不能相信他们,什么伤风败俗的事都有……

“在许多情况下是女主人的过错。”费里西达德太太说,“把女佣当成知己。这样,只要她们得到什么秘密,就成了一家之王……”

露依莎的手在颤抖,手中的茶杯晃动着。她佯装笑脸,说:

“那么,顾问呢,你的佣人们怎么样?”

“好。那人值得尊重,口味极佳,账目上非常谨慎……”

“长得也不丑。”朱里昂插嘴说,“有一次我在费列吉亚尔街见过,觉得她是这样。”

一片红色在顾问的秃顶上扩散开来。费里西达德太太焦急地望着他,眼珠极为明亮。亚卡西奥严肃地说:

“祖扎特先生,我从来不注意下人的长相。”

朱里昂站起身,把手插进口袋里,精神抖擞地说:

“废除奴隶制度是个巨大的错误!

“那么,自由原则呢?”顾问打断他的话,“自由原则何在?当然,黑人是了不起的厨师,这我同意……但是,自由更为重要。”

于是,他广征博引,猛烈抨击可怕的贩卖黑奴,对英国人的博爱表示怀疑,严厉斥责新奥尔良的庄园主,还谈了“夏尔和乔治”的事件:这些都是专门对低着头吸烟的朱里昂说的。

费里西达德太太坐到露依莎旁边,惴惴不安地在她耳边说:

“你认识顾问的女佣吗?”

“不认识。”

“莫非长得很漂亮?”

露依莎耸耸肩膀。

“露依莎,我不知道心里预感到了什么,只觉得憋得慌!”

亚卡西奥站着对朱里昂高谈阔论的时候,费里西达德太太一直在露依莎耳边嘀咕她心中的激情。

他们走了,露依莎多么轻松!整个晚上,她内心受了多少煎熬!

这些讨厌鬼,这帮白痴!——而儒莉安娜还不回来!啊,她过的这算什么生活!

她到厨房里对若安娜说:

“你等等儒莉安娜吧!别着急,她不会回来得太晚;女人回来晚了会很糟糕!”

已经午夜了,露依莎已经躺在床上。门铃轻轻响了一声,接着下来的一声,更响一些,最后听起来似乎不耐烦了。

“那姑娘睡着了。”露依莎想。她跳下床,光着脚走到厨房。若安娜伏在桌子上,在冒着刺鼻气味的油灯下打鼾呢。她推了推着安娜,她才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露依莎跑回卧室,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听见儒莉安娜在走廊上兴高采烈地说:

“都安排好了,嗯?我在剧院来着。好看极了!若安娜太太,太好看了!”

露依莎很晚才睡着,整夜作恶梦,不得安宁。——她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剧院里,又像是一座教堂。个个穿着考究:女人可爱的胸脯上宝石光彩夺目,男人宫廷制服上勋章金光闪闪。主宾席上是个年轻国王,像僧侣似地僵硬地坐着,表情悲伤,手里举着个浑天仪,深色天鹅绒长袍嵌着颗颗宝石,像是满天星斗;长袍下摆铺散开来,形成的折皱有如石头雕成,穿着侍者服装的群臣不时在上面绊倒。

她是演员,站在舞台上。首次登台,在小埃尔内斯托的戏里扮演角色:她六神无主,望着交头接耳的观众们那带着怒火盯着她的一排排黑眼睛,观众中顾问那雪白而庄重的圆圆的秃顶特别显眼,秃顶上蜜蜂云集,形成一个昆虫冠盖。舞台上一个森林布景摇摇晃晃,她特别注意到左边有棵千年红木树,树干仿佛像一个人,对,像塞巴斯蒂昂。

这时候,场记员拍了拍手!他身材细高,活象个唐。吉河德,戴金属边圆眼镜,身子拧得像个起瓶塞螺丝锥,手里挥舞着一张《商报》,吱吱呀呀地叫道:“爱情一幕开始!给我开始这神奇的一幕!”

——乐队开始演奏,乐师们的眼睛像一颗颗石榴红宝石一样闪光,脑袋上的长发像乱麻一样蓬起。乐曲节奏缓慢而忧伤,是莱奥波尔迪娜的“法都曲”,一个沙哑而无赖的声音用假嗓子尖声唱起来:

我看见他高在下午的云端,看见他在大海的浪尖,不论他多么遥远,我都感到他一直在我身边。

露依莎偎在巴济里奥怀里,巴济里奥用烫人的胳膊搂着她;她浑身瘫软,觉得自己消失了,溶化在像太阳一样热、像蜜一样甜的物质里,享受到一种奇妙的快感;但是,在欢快的呻吟中感到难为情,因为巴济里奥在舞台上不知羞耻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在“天堂”里干的风流事!她怎能同意呢?

整个剧场欢呼声雷动:“好!再来一遍!再来一遍!”数以千计的头巾在观众席上飘动,像无数白色蝴蝶在漆黑的原野上飞舞;女人们赤裸的胳膊形成一股股潮水,扔来一束束紫罗兰;国王表情悲哀,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像扔花束一样扔出了手中的浑天仪;顾问忘乎形骸,为了学习陛下的样子,飞快地把秃顶揭下来扔了出去,痛得尖声嚎叫,叫声中带着自豪。场记员尖声喊:“请诸位感谢,请诸位感谢他们!”她躬身施礼,在马达莱纳街留起的头发垂到舞台上;站在她旁边的巴济里奥眼睛滴溜溜转,看着朝他投过来的雪茄烟,一支支拣起来,像斗牛士一样逗趣,像小丑一样熟练。

突然,整个剧场一声惊叫:“啊!”接着是一阵焦急而悲哀的沉寂;所有的眼睛——千百双紧张的眼睛——死死盯着布景,上面一个亭子上出现了一张张白脸,把亭子骨架压弯了。她像受到磁铁吸引一样转过身去,看见若热从中走出来,一身孝眼,黑手套,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刃闪着寒光——若热眼睛里的寒光更让人胆战。他走到舞台上,躬身施礼,以戏谑的口气说:

“国王陛下,王子先生,总督先生,女士们,先生们——现在看我的了,请注意看我这小小的把戏!”

他朝露依莎走来,步子很重,踩得舞台摇摇晃晃;像拔草一样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脑袋往后一扬,以古典方式举起匕首,瞄准她的左胸,晃晃身子,挤挤眼睛,把匕首捅了进去!

“非常漂亮!”一个声音说,“精彩!”

原来是巴济里奥神气活现地乘着他的四轮马车走到观众席上。他端坐在车座垫上,帽子放在旁边,外衣上插着一朵玫瑰花,双手漫不经心地拉住不肯安静的英国骏马;他身边坐着个侍从模样的人,身穿教服,原来是耶路撒冷教长——若热抽出染红了的匕首,血滴流到匕首尖上,凝固了,掉下去,发出水晶般的声音,像红玻璃球似地在舞台上乱滚。她奄奄一息,倒在像塞巴斯蒂昂的那棵红木树下。由于土地太硬,树根从下面钻出来,像羽绒椅垫一样柔软;骄阳似火,大树枝叶垂下来,像一顶帐篷把她遮住。树叶上流下一滴滴马德拉葡萄酒,掉到她的嘴唇上!她惊恐地看着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来,在地上流着,这里形成一个血洼,那边像条小河奔泻。她听到观众中有人大叫:

“作者!作者出来!”

小埃尔内斯托头发鬈曲,脸色苍白,抽泣着感谢众人;他一边感谢,一边蹦来跳去——为的是不让表姐的血弄脏了他那双油光瓦亮的皮靴……

她感到要死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说:“喂,怎么样?”——像是若热。他从哪里来?从天上?从观众席上?从走廊里?一个像是箱子掉下的很大的响动把她惊醒了,她坐起来。

“好,放在那儿吧。”分明是若热的声音。

她穿着衬衫跳下床。他进来了。两个人久久拥抱着,嘴唇紧紧贴在一起,没有说一句话。屋里的挂钟敲响了7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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