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离家前的那天一样,若热和露依莎一点钟才吃完早饭。不过,现在天气已经不再压抑难忍,窗子敞开着。10月的太阳温柔,空气中有了一丝秋意,光线苍白无力。下午,一件件厚外衣告诉人们天气转凉,绿色枝叶开始变黄。
“太好了,又回到自己的窝里啦!”若热坐在沙发椅上舒展一下身子。
他给露依莎讲述旅途生活,说他在那儿像个摩尔人似地工作,挣了不少钱。带回的资料是可以作一篇出色的报告;在阿连特茹省那些善良的人们中间交了不少朋友;头顶烈日、在原野奔波、住在客栈的小屋子里的日子总算结束了。现在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像他临行前那天一样,他慢慢吐着烟,美滋滋地捋着唇髭。为什么把胡子剃了?一见到他,露依莎最吃惊的就是他的胡子没有了。他不无伤感地解释说,天气热,下巴上长了个小疖子……
“你留着胡子好看!”她说,“留着胡子好看!”
若热给她带来的礼品是6只中国古瓷盘,上面印着大腹便便的中国官员,釉子绘成的华丽的长袍似乎在蓝色的空中飘动,堪称珍品。
他是在梅尔托拉一家旧货店发现的。露依莎把盘子摆放在餐具架上作为装饰:她踮着脚,长长的室内长袍垂到后面,浓密的金黄色头发稍微蓬松着披到背上——在着热眼里,她更漂亮,更让人无法抗拒,她那纤细的腰板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吸引着他的双臂。
“我走前最后一次在这儿吃午饭,是个星期天,记得吗?”
“记得,”露依莎没有回头,继续小心翼翼地摆放盘子。
“喂,”若热突然问,“你表兄呢?见过他吗?来看过你吗?”
盘子从手中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杯子碰撞声。
“来过。”她停了一会儿又说:“来过几次,呆的时间不长……”
她弯下腰,打开餐具架的抽屉,开始整理勺子。而后才站起来,转过身。她满脸通红,笑着把手一摆,“好了!”
她走过去坐到若热的膝盖上。
“你真好!”她捋着他的唇髭,热切地望着他。今天凌晨投入他的怀抱的时候,她仿佛觉得心完全对他敞开了;突如其来的爱情使她的心潮惬意地翻滚;她想永远这样爱他,伺候他,用力拥抱他,直至他难以忍受,永远这样对他言听计从。无限甜蜜的复杂情感,渗到她的心灵深处。她搂住他的脖子,用近乎淫荡的谄媚语调低声说:
“你高兴吗?觉得好吗?说呀!”
她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漂亮,都好;经过这一段分离,她更喜欢他,感到一种新的激情。
“塞巴斯蒂昂先生来了,”儒莉安娜走过来,笑容满面地对着热说。
若热猛地跳起来,离开露依莎,朝走廊冲过去,嘴里叫着:
“让我拥抱你,伙计,快!”
几天以后的一个上午,若热到政府去了,儒莉安娜走进露依莎的卧室,慢慢地关上门,柔声细气地说:
“我想和夫人说件事。”
她开始诉说她住的阁楼还不如地牢,没法再住下去了;又热又臭,有臭虫,憋闷,冬天潮湿,简直活不下去。总之,她想搬到下面来,搬到下面存放大木箱子的房间。
那个房间一面有窗户,高大宽敞,存放着若热的雨衣、皮箱、旧外套以及祖母时代钉着黄钉子的红色皮箱。
“夫人,我要是住那儿,就像住在天堂了!”
“那么……把大箱子放在哪儿呢?”
“放在阁楼上我的房间。”她笑了笑接着说,“柜子不是人,不会受罪……”
露依莎有点不知所措:
“行,我看看吧,跟若热说一下。”
“我就指望着夫人了。”
然而,这天下午露依莎刚向若热解释那个“可怜的基督信徒的愿望”他就跳了起来说:
“什么?搬走大箱子?她疯了!”
露依莎固执己见,竭力打动他的心,说那是可怜虫来到这个家以后的梦想。说他想象不出、谁也想象不出可怜的女人住的房间是个什么样子!臭气熏天,老鼠在人身上乱爬,房顶已破,经常漏雨;已经好多天了,谁知道哪天就倾倒……
“上帝!你说的像我祖母讲过的阿尔梅达的地狱一样!那就让她搬吧,尽快搬,亲爱的!……把我那些珍贵的箱子放阁楼上去。”
得知得到了这个恩惠,儒莉安娜说:
“啊,夫人,这是给了我一条命啊!但愿上帝会报答你!我身体不好,住在那小盒子里实在受不了……”
近日来,她抱怨得更厉害了,脸色发黄,嘴唇有点发紫。有时非常悲伤,有时喜怒无常,说什么两只脚从来就没有暖和过。需要调理,需要精心的调理!……
也就是在两天后,她来到露依莎面前请她“去放大箱子的房间看一看。”她指着腐朽、虫蛀的地板对露依莎说:
“不能让它这样,夫人,要是不值得换新的,也该铺上席子。如果我有钱,也不会打扰夫人,但是……”
“好,好啦,我来想办法。”露依莎耐着性子回答。
她付了席子钱,没有告诉若热。然而,那天上午铺席子的工人们来了,若热惊奇地问露依莎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走廊里还铺席子?”
她笑着将双手放在他的肩头上:
“是可怜的儒莉安娜像乞讨一样,要一条席子,说是地板太破了,她甚至想自己付钱,说从她的月薪里扣除。咳,为了点可笑的小事。”她作了一个同情的手势,“再说,亲爱的,她们也是上帝的人,不是奴隶!”
“好极了!过不了几天,就会要镜子、铜器了。可是,怎么变化这么大呢?原先你不是见都不想见她吗?”
“可怜虫!”露依莎说,“我看出了她是个好心的女人。当时我太寂寞,和她接近得多了。我没人说话,她就跟我作伴。甚至在我生病的时候……”
“你生过病?”若热吃惊地叫道。
“嗯,只病了3天。”她赶忙说,“是感冒。她白天黑夜都不离我身边。”
说完以后,露依莎马上又担心若热再提“生病”的事,而不知底细的儒莉安娜会否认。所以,这天傍晚,她把儒莉安娜叫到卧室里:
“我告诉苦热说我生病的时候你一直陪伴着我……”她羞得满脸绊红。
儒莉安娜马上笑了,她乐意当这个同谋:
“我明白了,夫人,你就放心吧!”
果然,第二天若热吃过早饭,转身对儒莉安娜亲切地说:
“你好像服侍露依莎服侍得很好。”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她将手放在胸前,躬下身子说。
“好,好,”若热在衣袋里掏了掏,离开餐厅时,把半个英镑塞在她手里。
“蠢货!”她嘟囔了一声。
这个星期,她又开始对露依莎唠叨,说什么“衣服和连衣裙放在木箱里都皱了,”,都糟塌了!如果她有钱,不会向夫人提这些要求,不过……终于在一天上午,她明说了,一定要个衣橱。
露依莎感到怒火在血液中燃烧,继续绣花,眼睛抬也不抬:
“小衣橱?”
“如果夫人愿意行行好,就买个大的吧……”
“可是你没有多少衣服。”露依莎说道。她开始安于受欺侮的地位,已经对所受屈辱讨价还价了。
“我的衣服确实不多,夫人,”她反驳说,“可我现在要制齐了!”
大衣橱偷偷买来了,还悄悄搬了进来。对儒莉安娜来说,这一天大幸福了!她不厌其烦地闻着衣橱新木头的香味,用颤动的手亲热地抚摸着油光瓦亮的板!……她在抽屉里贴上皱纹纸,开始“制齐”了!
对于露依莎来说,这几个星期实在难熬。
儒莉安娜每天上午来到她的房间,左问候右问候,打扫屋子,突然可怜巴巴地说:
“哎,我太缺衬衣了!要是夫人能帮帮我……”
于是,露依莎打开她那装得满满当当、香气飘溢的抽屉,伤心地把那些稍稍旧一点的衣服放在一边。她喜欢自己的内衣:都是整打的名牌产品,用香袋薰着。送给别人就残缺不全了。而儒莉安娜竟然毫不客气索要,好像有这个权利。
件衬衣真漂亮!”她说,“夫人不再要了,是不是?”
“拿去吧,拿去吧!”露依莎笑着说,这是出于自尊,显得不是被迫而为之。
每天晚上,儒莉安娜都关上门,盘起腿坐在席地上,在油灯下兴高采列地拆下衣服上露依莎名字的缩写字母,然后用红线绣上自己名字的字母——J。C。T,儒莉安娜。科塞罗。塔维拉。
最后,她不再要了,因为,正如她自己说的,她的内衣成堆了。
“现在,如果夫人愿意帮我有点出门的衣服……”
于是,露依莎开始“打扮她”。
她给了儒莉安娜一件紫色丝绸连衣裙,一件黑色开斯米外套,为了不让若热怀疑她的慷慨,她特意把它们改了改,不让他认出来:把连衣裙叫人送去染成栗子色,她还亲自给外套加了一层绒里。现在,她反过来为儒莉安娜干活!——神圣的上帝呀,这一切到什么地步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