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收拾行李。”

他在澡盆里坐起来,慢条斯理地往干瘦的身上打肥皂:

“跟破了产的家族表妹作爱就是这个下场!”

“噢!”巴济里奥很不耐烦。

“什么?”雷纳尔多满身肥皂泡,两只手扶着澡盆大理石的沿,“你认为这还体面吗?一个女人竟然把厨娘当知心朋友,落到她手里,把信丢在废纸里,现在又哭哭啼啼,要2百米尔瑞斯,还想出逃——这算得上什么情妇?粪土不如!这种女人,哼,是你说过的那种,只配穿上布袜子!”

“亲爱的,她可是个挺美的女人。”

对方耸耸肩膀,表示不肯相信。

巴济里奥马上举出证据:描写露依莎身段漂亮,述说他们淫荡的情节。

屋顶和隔板都漆成白色,反射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澡盆里蒸发的水气使屋里更加温暖;肥皂的清凉气味和鲁宾香水的气味使屋里的空气也甜滋滋的。

“好!你是看上她了。”雷纳尔多又躺到澡盆里,厌烦地说。

巴济里奥把肩膀一抖,表示不同意这粗俗的猜想。

“那么,你说说,是抓着她的裙子不放呢,还是想摆脱她呢?可是,你要说实话,说实话。”

“我——”巴济里奥马上凑到澡盆边,低声说,“要是我能体面地摆脱……”

“哎,你这个倒霉鬼!你有个上帝赐给的好办法!她像个疯子似地跑出去了,这是你说的。给她写封信,说发现她愿意一刀两断,你就不想打扰她了,你要走了。你的生意已经谈妥,不是吗?你不用否认,拉皮尔已经告诉我了。很好,你就体面吧:差人收拾行李,摆脱这讨厌的女人!”

他拿起海绵,让大股水流到头上、肩膀上,他在清凉馨香的水中欢愉地啼嘘着。

“可是,还有……”巴济里奥说,“现在有她女佣那件麻烦事,她毕竟是我的表妹……”

雷纳尔多高兴地伸伸胳膊:

“好个家庭精神!去吧,白痴,告诉她你必须启程,还有生意等等,再往她手里塞上几张钞票。”

“太野蛮了……”

“也够昂贵的!”

于是,巴济里奥说:

“你看,这事也真是活见鬼,可怜的姑娘被女佣抓住了……”

雷纳尔多在水里直直身子,幸灾乐祸地说:

“这时候呀,她们正扭在一起厮打呢。”

他美滋滋地靠在澡盆边上,问几点钟了,说他很舒服,很幸福,只要约翰不要忘记把香槟酒冰上。

巴济里奥捻着唇髭,没有说话。他又看到了露依莎贴着绿色墙纸的客厅,看见了头戴大得出奇的假发、面目狰狞的儒莉安娜……莫非她们真的打起来,吵起来了?那样做太可悲了,确实,他应当走。

“可是,要离开里斯本,我找个什么理由向她解释呢?”

“一封电报,没有比电报更好的了!马上给你在巴黎的人打个电报,拉巴沙德或者拉巴沙德特,随便叫什么吧,让他立刻给你打电报来:‘请启程,生意坏……’等等。这是最好的办法!”

“就这么办。”巴济里奥站起身,非常坚决地说。

“我们明天动身?”雷纳尔多大声说。

“明天”

“经马德里?”

“经马德里。”

“一言为定!”他在澡盆里站起来,兴高采烈,弓着瘦瘦的身子跳出来,裹上土耳其浴衣。他的佣人威廉马上轻轻走进来,跪下,把他的一只脚捧在手里细心擦干,毕恭毕敬地给他穿上绣着铁锚的黑色绸袜。

天上午,接近12点,若安娜去轻轻敲露依莎卧室的门,低声说——自从露依莎晕倒之后,她一直像对康复中的病人那样低声细语:

“夫人,你表兄来了。”

露依莎大吃一惊。她还穿着睡衣,眼睛哭得通红。她赶忙搽上一点粉,理理头发,走进客厅。

巴济里奥穿一身浅色西装,凄凉地坐在钢琴凳上。他神色庄重,没有转弯抹角,张口就说,尽管她头一天生了气,但他还是认为一切跟从前一样。他来这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不能不作任何解释就这样分别,尤其是要彻底解决那封信的问题……他表情凄楚,眼睛里几乎含着泪水:

“亲爱的,因为我必须离开里斯本!”

露依莎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无声地微笑一下,笑容里含着冷冷的轻蔑。巴济里奥马上补充说:

“当然,时间不长,3个星期或者一个月……不过无论如何得走……要是只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就好了!”他厌烦地耸耸肩膀,“还牵扯到其他一些人的利益……这是我今天上午收到的电报。”

他把电报递过去。露依莎没有打开,拿了一会儿,电报纸随着她的手颤动。

“念念吧,我请你念念!”

“为了什么呢?”她说。

但是,她小声念起来:“请回,问题严重,绝对需要。立刻动身。”

她叠上电报纸,递给他:

“你要走,嗯?”

“不能不走。”

“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露依莎猛地站起来,伸出手:

“好,再见!”

巴济里奥嘟嘟囔囔地说:

“露依莎,你太残酷了!……没关系!不管怎么说,有件事必须办完。你跟那女人说过了吗?”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把眉头一皱,回答说。

巴济里奥抓住她的手,口气近乎庄严:

“亲爱的,我知道你很骄傲,但我请求你说实话。我不愿意让你处境困难。跟她说了吗?”

她把手抽出来,越来越不耐烦了:

“一切都办好了,一切都办好了!……”

巴济里奥显得非常尴尬,脸色甚至有点发白:他从口袋里取出钱包;

“无论如何,可能……当然……(我们不知道要同谁打交道)当然会有其他要求……”他打开钱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信封。

露依莎涨红了脸,看着巴济里奥的一举一动。

“所以,为了你更好地跟她谈,我觉得给你留下点钱总会好一些。”

“你疯了?”她叫道。

“可是……”

“你想给我钱?”她的声音颤抖。

“可是,毕竟……”

“再见!”她生气了,要走出客厅。

“露依莎,看在上帝份上!你没有明白我……”

她停住脚,好像急于结束这一切,匆匆忙忙地说:

“我明白了,巴济里奥,谢谢你。但是,没有必要,没有。我情绪很激动,这是真的……我们不要再拖下去了……再见……”

“可是,你知道,我不久就回来,3个星期……”

“好吧,到时候再见……”

巴济里奥拉住她,在她嘴上吻了一下,发现她的嘴唇冰冷,僵硬。

这冷淡的态度刺激了他的虚荣心。他把她搂在胸前,尽量让声音里带着激情:

“你连吻都不想吻我一下吗?”

露依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轻的光亮。很快地吻了他一下就往后一退:

“再见。”

巴济里奥望了她一会儿,轻声叹息了一声:

“再见!”到了门口,他又转过身来,满脸凄凉:

“至少常给我写信。你知道我的住处:圣弗洛伦廷大街22号。”

露依莎走到窗前,看见他在街上点着了一支雪茄烟,对车夫说了句什么,跳进马车,用力带上车门,没有朝窗户再看上一眼。

马车跑起来。车号还是10号。再也见不到他了!两个人的心曾同样为爱情而跳动,犯了同样的过错。——他高高兴兴地走了,带着对这次冒险的浪漫的回忆;她留下了,永远品尝过错的苦涩。世界就是这样!

突然有一种孤独和被遗弃的刺心的感觉。她形影相吊,生活好像一个无边无际的陌生平原,草原上漆黑一片,危险四伏!

她慢慢走进卧室,倒在沙发上:看见头一天为私奔准备的柔革袋在脚下。她把口袋打开,慢慢掏出头巾、绣花汗衫——找到了若热的像片!她把像片拿在手里,望着若热那忠厚的眼神、善良的笑容。——不,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孤单!有他在,他爱她,永远不会背叛她,永远不会抛弃她!她把嘴唇贴到像片上,激情的亲吻把像片弄湿了,随后猛地趴到沙发上,哭成了泪人儿,嘴里不停地说着:“饶恕我吧,若热,我的若热,我亲爱的若热,我灵魂里的若热!”

晚饭以后,若安娜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说:

“夫人,你看是不是最好去打听打听儒莉安娜太太?”

“可是,你想到哪里去打听呢?”

“她有时候到一个女友家去,那女友是个介绍人,住在卡尔莫一带。也许她出了什么事,得了病。可是,从昨天上午,也没有捎个口信来……有这种事!我可以去问一问……”

“好,去吧,去吧。”

儒莉安娜的突然失踪也使露依莎心神不安。她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她觉得在离她远远的地方正在秘密策划着什么事,这件事会突然地在她头上轰然爆炸……

天黑下来,她点上蜡烛。这样独自一人在家,她有点害怕,于是在卧室里来回踱起来,心里想着,这时候巴济里奥正在桑塔。阿波罗尼亚火车站高高兴兴地买票,坐进了车厢,点着雪茄烟,过一会儿,火车就会喘着粗气把他送往远方,一去不复返!因为她不相信什么“耽搁3个星期,一个月”之类的话。他逃走了,永远不再回来!尽管讨厌他,但感到由于这次分离内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并且在痛苦地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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