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昂经过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朝露依莎窗口望了望。

“塞巴斯蒂昂先生,天气好热呀!”保拉把身子一躬,“坐在屋里凉快凉快那才叫享受呢!”

客厅的门半掩着,光线半明半暗,气氛温馨,露依莎和巴济里奥非常平静,非常幸福。露依莎穿着白色室内长袍,清新悦目,身上散发出蒸衣草的香味。

“我就这样出来了。”她说,“不跟你讲什么客气了。”

可是,这样她才更漂亮!希望她永远这样!——巴济里奥兴奋异常,口气激动,仿佛这身晨装预示着她将一丝不挂。

他非常镇定,话语中佯装出亲戚的口吻,没有用热烈的词句或者表现出欲望的手势让她不安;只是说天气太热,提到一出前一天看的西班牙话剧,还说起遇到的几位老朋友,只说了声作梦梦见她了。

什么梦?他们两人在很远的地方,很远的国度,大概是意大利吧,广场上有那么多雕像;大理石水池里泉水淙淙;弗罗伦萨式的花盆里鲜花怒放;开屏的孔雀站在雕琢精巧的围栏上;她在方石地上慢慢走着,蓝色天鹅绒长裙的后摆拖在地上。他还说,那地方像德米多芙王子所住城市的多纳托广场——因为常常提起与名人的亲密交往,也从不忘记让一次次旅行的光荣熠熠生辉。

她呢?作梦了吗?

露依莎红了脸。——没有。她非常害怕打雷。他呢,听见雷声了吗?

“打雷的时候,我正在格雷米奥吃夜宵。”

“你习惯于吃夜宵。”

他苦笑了一下。“吃夜宵!莫非在格雷米奥啃硬梆梆的牛排、喝毒药似的科拉雷斯葡萄酒也能叫夜宵?”

他死死盯着她:

“都是为了你!你这个知恩不报的人!”

为了她?

“那么,为了谁呢?我为什么来里斯本?为什么离开巴黎?”

“为了你自己的生意……”

他非常严厉地看着她。

“谢谢你。”说完,鞠了个90度的大躬。

接着在客厅里大步踱起来,嘴里用力吐着雪茄的烟。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坐到她身边。——不,这太不公正了。是为了她现在才在里斯本的。仅仅为了她!

他声音温柔下来,问她是不是真的还有这么一点点爱……——他比划着指甲说。

两个人都笑了。

“也许有这么一点。”

露依莎的胸脯急促地起伏。

他仔细看了看她的指甲,赞叹指甲漂亮,建议她用科科特斯指甲油,能使指甲像打磨过一样亮;慢慢地又把她的手拉过去,吻了吻指尖,嘬了嘬小手指,说非常甜;然后怯生生地把她散下来的几根头发理好——这时候又说,想求她一件事!

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她。

“什么事?”

“跟我到郊外去,郊外漂亮极了!”

她没有回答,轻轻弹了弹衣服上的折皱。

“非常简单。”他补充说,“在随便哪个地方你找到我,当然要离这里很远。我在那里乘马车等你,你跳进车里,就叫车夫上路!”

露依莎犹豫不决。

“你不要说不愿意吧。”

“可是,到哪儿去呢?”

“随你的便。到弓箭宫、洛雷斯或者格卢斯。答应我吧。”

他口气非常急迫,险些向她下跪了。

“这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两个朋友、一对兄妹散散步。”

“不行!这不行!”

巴济里奥生气了,说她是“傻子”,站起身来要走。露依莎走过去夺下他手里的帽子,但态度非常温和,几乎已经就范。

“也许行吧,看看再说。”

“答应我!”他坚持说,“像个乖姑娘的样子!”

“好吧,明天再说,明天再商量。”

可是,到了第二天,巴济里奥巧妙地既不提散步,也不说郊外,不再表白他的爱情,不再表达什么愿望。看上去他非常高兴,非常轻桃;他给露依莎带来了贝罗特的小说《如火的女人》。他坐到钢琴前,给她唱音乐咖啡馆里非常逗人乐的歌曲,模仿女歌手们疯疯颠颠、酸溜溜的沙哑声音,惹得她忍俊不禁。

后来又大谈特谈巴黎,给她讲现代爱情故事、笑话,高雅的激情。这一切之中的主角都是公爵夫人、公主,讲得娓娓动听、精彩感人,有时候还活灵活现。他说到的女人当中——他靠在沙发背上说——每个都是“高贵的女人,当然,她有自己的情夫……“这样,通奸成了上流社会的义务,而贞洁呢,在他嘴里成了心胸狭隘的缺点或者小市民行为中庸俗的顾忌……

出门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打算走了,你知道吗?”

她脸色变得有些发白,问道:

“为什么?”

巴济里奥若无其事地说:

“我在这里有什么可干?……”

他望着地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像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再见,我亲爱的……”

说完就走了。

这天下午,露依莎走进餐厅的时候两眼通红。

第二天,倒是她说起了郊外,抱怨里斯本连续不断的炎热,而且天气干燥。辛特拉那里大概美极了!

“是你不愿意去的。”他接过话茬,“我们本来可以开心地玩玩。”

可是,她害怕,怕人家看见……

“看见什么?在封闭的马车里他们能看见什么?帘子都放下来能看见什么?”

可是,还不如果在屋里呢,在车里像在小盒子里一样憋闷!

不会的!到一个小庄园去。可以到阿雷格里亚斯区去,他的一个朋友在那里有座小庄园,朋友现在在伦敦,那里只几个管理人员。在奥里瓦依斯山脚下,非常漂亮!道路两旁月桂树成行,绿荫如盖。可以带上冰块、香槟酒……

“去吧!”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了脸。也许去,星期天再说。

巴济里奥放开她的手,4只眼睛相遇了,湿润了。她心慌意乱,抽出手,走过去把两扇玻璃全都打开,客厅一下子亮堂了,似乎要让这一切完全公之于众。她坐到钢琴边的一把椅子上,害怕阴影,害怕沙发,担心它们都是同谋。她请巴济里奥唱支歌,因为此时此刻她既怕话语又怕沉默!巴济里奥唱了古诺作曲的《米雷叶》,唱得委婉动情,让人不能不为之心潮汹涌。那炽热的音符像雷电之夜的风掠过她的灵魂。巴济里奥走后,她像狂饮之后一样,坐在那里,浑身瘫软。

最近3天塞巴斯蒂昂一直在阿尔马达的玫瑰园里,因为那里正进行修建,星期一一早才回到家里。10点钟左右,他坐在餐厅向后院开的窗前,一面等着吃午饭,一面逗着“洛灵”。——“洛灵”是他的猫,也是了不起的女佣维森西娅的知心朋友,这只猫肥得像位养尊处优的教长,又像专横的暴君一样忘恩负义。

上午开始热起来;后院铺满了阳光;葡萄架下,贮水池里水光粼粼。两个鸟笼里,金雀鸟尖声叫个不停。

若安娜姨妈一直不声不响地摆午餐桌,这时候拖着她那米尼奥省口音说话了:

“昨天我碰见热尔特鲁德斯了,就是博士家的那个,她唠唠叨叨,胡说八道!……”

“若安娜姨妈,她说什么了?”塞巴斯蒂昂问。

“说有个小伙子天天到小露依莎家里去。”

塞巴斯蒂昂立刻站起身:

“她还说了什么,若安娜姨妈?”

老人用胖胖的手把桌布抚平:

“说闲话呗。那是谁呀,不会是谁呀,还说小伙子长得挺标致,每天去。来来去去都乘马车……星期六呆到天黑了,还在客厅里唱歌,那嗓子不亚于剧院里……”

塞巴斯蒂昂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的话:

“若安娜姨妈,那是她表兄。不然能是谁呢?是刚从巴西回来的表兄。”

若安娜姨妈笑了笑:

“我当时就看出来是她的亲戚。人家说那小伙子长得挺标致!穿得也体面得很!”

她慢慢腾腾朝厨房走去;

“我当时就看出来是她的亲戚,当时就说了!……”

塞巴斯蒂昂这顿午饭吃得很不安心。确实,邻居们已经说三道四、评头品足了!正在制造一场丑闻!他非常吃惊,决定去找朱里昂商量。

塞巴斯蒂昂正沿着圣罗克街往下走去他家,却看见他正在树荫下往上来,腋下夹着一大摞纸,满脸汗水,白裤子皱皱巴巴。

“伙计,我正要到你家去呢!”塞巴斯蒂昂马上说。

朱里昂觉得对方的声音激动得不同寻常。

“有事吗?什么事?”

“活见鬼的事!”塞巴斯蒂昂低声慨叹。

两个人在一家糖果店门前停下来。他们身后的玻璃橱窗里摆着一瓶瓶甘芳葡萄酒,瓶上的商标花花绿绿,还有红色透明的果冻,黄得让人恶心的鸡品甜食,插着白色或玫瑰色纸石竹花的棕黑色蛋糕。奶酪摆放时间已久,瘫在叶片上;大块的□桲果糕因为炎热而变了形;堆放在一起的海鲜的皮已经干枯。在橱窗正中一个显眼的长盘子里蜷着一条吓人的鳗鱼,鳗鱼的肚子因为已经有卵而硕大,呈难看的草黄色;背上用糖划上了阿拉伯数字;张着大嘴,粗粗的头上嵌着两颗大眼睛,显得古怪可怖;用花生豆做的牙齿叼着一个柑桔;在这个扬着头的怪物上方,无数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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