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考虑起我自己或是我自己的安危来了,我真是个懦夫,”
他心中想道。“我愈是打量这女人,我愈是有理由害怕她对别人所施加的影响;我愈是有理由但愿她离这府邸远远的。”
他在朦胧薄暗中左瞻右顾。这寂寞的园子静得象荒凉的墓地,四周有墙垣围着,躲开了活人的世界。
“乔治。托尔博伊斯失踪那天,她就是在这园子里的某一个地方遇到他的,”他想。“我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一个地方相见的;我不知道他是在哪一个地方目不转睛地端详她冷酷无情的脸,谴责她的虚情假意的。”
爵士夫人呢,小巧玲珑的手轻轻地按在罗伯特所倚靠的柱子对面的那根柱子上,俊俏的脚在长长的野草之间戏弄玩耍,可是她又偷偷地注视着敌人的脸。
“那么,爵士夫人,这就成了一场至死不渝的斗争了,”罗伯特。奥德利庄严地说道。“你拒绝接受我的警告。你拒绝逃之夭夭,在某一个外国土地上悔过自新,远离被你那虚情假意的魅力所欺骗和愚弄过的、宽宏大量的绅士。你宁可待在这儿同我公开对抗。”
“我对抗,”奥德利夫人答道,她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年轻的大律师。“如果我丈夫的侄儿发疯发狂,选定我作他偏执狂的牺牲品,那就不是我的过失了。”
“那么,爵士夫人,就那样吧,”罗伯特答道。“有人看见我的朋友乔治。托尔博伊斯上次就是从这扇小铁门进入这些园子的,今夜我们也是从这小铁门进来的。上次有人听见他在打听你。有人看见他进入这些园子,但从来没有看见他离开这些园子。我并不相信他居然离开了园子。我倒相信他在这些土地的范围之内丧失了他的性命;他的尸体就埋藏在某处平静的水面底下,或是埋藏在这儿某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我一定要作一番彻底搜查,哪怕房屋夷为平地,园子里的树木全都连根拔起,也在所不惜,我决不让我寻找被谋杀的朋友的坟墓归于失败。”
露西。奥德利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哀号,以一种疯狂的绝望姿势高举双臂越过脑袋,但她对于控诉者阴森可怕的指控却不作答复。
的双臂慢慢地放下来了,她站在那儿瞪眼瞧着罗伯特。奥德利,她白皙的脸在昏暗中闪出光来,她的蓝眼睛闪闪烁烁,睁得大大的。
“你永远活不到干这种事的时候,”她说。“我一定先杀了你。
你为什么这样折磨我?你为什么不能不打扰我呀?我究竟伤害了你什么,竟使你成了迫害我的人,追踪我的行踪,观察我的神色,对我进行种种侦探工作?你存心要逼我发疯吗?你可知道,跟一个疯女人摔角是怎么一回事吗?不知道吧,”爵士夫人哈哈大笑,大声说道,“你不知道,不然你就不会——”
她突然住口,突然挺直了身体。罗伯特在那半醒半醉的老上尉身上看到过的就是这同样的动作;同样具有那种庄严的气度——一种极端痛苦的崇高境界。
“奥德利先生,你走吧,”她说道。“你疯了,我告诉你;你疯了。”
“爵士夫人,我是要走了,”罗伯特平静地答道。“出于对你不幸处境的同情,我本来是会宽恕你的罪过的。但你拒绝接受我的同情。我过去一心要怜惜活人。但从此以后,我将仅仅牢记我对死者的责任。”
他从菩提树荫影下的寂寞古井边走了出来。爵士夫人跟着他慢慢地走过长长的阴沉沉的林荫道,跨过乡村小桥,走向铁门。当他穿过铁门的时候,艾丽西亚从一扇一半装着玻璃的小门里走将出来,那小门是由府邸一隅镶嵌栎木的早餐室里开出来的,她正好在门口的门槛上与她的堂兄相遇。
“罗伯特,我到处寻你,”她说道。“爸爸到书斋来了,我相信他见到你一定高兴。”
这年轻男子听到他堂妹年轻而生气勃勃的声音,心中一惊,“天哪!”他想,“难道这两个女人是同样的泥土塑造出来的吗?难道这坦率的、宽宏大量、天性单纯、任何冲动都掩盖不了的女人,跟那影子落在我身旁幽径上的卑鄙女人,竟是同样的血肉之躯吗?”
他从他的堂妹瞧到奥德利夫人,后者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等着他站到一边,让她从他身旁走过。
“我的亲爱的艾丽西亚,我不知道你堂兄碰上了什么了,”爵士夫人说。“他是那么神思恍惚和古里古怪,弄得我完全莫明其妙了。”
“真是这样吗?”奥德利小姐大声说道,“可我倒认为,你们面对面谈心的时间是那么长久,由此看来,你已经作出努力来理解他了。”
“啊,一点不错,”罗伯特平静地答道,“爵士夫人和我彼此十分了解;但,天色渐晚,女士们,我要向你们道个晚安告别了。今夜我将睡在斯坦宁丘,因为我在那儿有些事情要办,明天我会来看望我伯父的。”
“呀,罗伯特!”艾丽西亚喊道,“你一定不会没见过我爸爸就跑掉的吧?”
“不,我亲爱的,”年轻人答道,“有些同我关系重大的麻烦事情,弄得我有点儿心绪不宁,我倒宁可不去见我的伯父。晚安,艾丽西亚。明天我会过来或写信来的。”
他紧紧地握了一下他堂妹的手,向奥德利夫人鞠了一躬,然后在拱门的黑色阴影下走了出去,走上了庄院府邸外那条安静的林荫道。
爵士夫人和艾丽西亚站在那儿瞧着他,一直到瞧不见了为止。
“天啊,我堂兄罗伯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大律师走得没了影儿时,奥德利小姐耐不住慨叹道。“他这些个荒谬行动是什么意思?什么有些麻烦事儿使他心绪不宁,我才不相信呢!我看是某个背运倒霉的辩护人硬把一个案件塞给他承办了,他朦朦胧胧地感到自己力不胜任,这就落到愚不可及的境地里去了。”
“艾丽西亚,你可曾研究过你堂兄的性格?”爵士夫人停顿了一会儿后严肃认真地问道。
“研究他的性格!不,奥德利夫人。我干嘛要研究他的性格疗艾丽西亚说道:“不需要什么研究,就可以叫任何人深信不疑:他是个懒惰而自私的锡布里斯人①,他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关心,只关心他自己的悠闲自在和舒适安逸。”
①锡布里斯为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古都,该地的人以生活骄奢逸乐着称。
“可是你从来不曾觉得他偏执古怪吗?”
“古怪!”艾丽西亚重复了一遍,她噘起红唇,耸耸肩膀。“噢,是的——我想一般总是用这词儿为这种人辩解的。我看鲍勃大概是古怪的吧。”
“我从来没听见你谈起过他的父亲和母亲,”爵士夫人沉思着说道。“你记得他们吗?”
“我从未见过他母亲。她是一位叫达尔林普尔的小姐,一个冲劲儿挺大的姑娘,她跟我叔父一起离家出走,结果是丧失了一大笔财产。她死在尼斯,那时可怜的鲍勃才五岁。”
“你可曾听到过关于她的什么特别的事情?”
“你所谓‘特别的’是什么意思?”艾丽西亚问道。
“你可听说她是古怪的——就是人们所说的‘异乎寻常’。”
“啊,不,”艾丽西亚哈哈大笑着说道。“我的婶母是个十分理智的女人,我深信不疑,尽管她是为了爱情而结婚的。但你必须记住,我出生之前她就死了,因此,我对她没有多少好奇心。”
“不过,我想你总记得你叔父吧?”
“我的罗伯特叔叔吗?”艾丽西亚说。“呀,当然啦,我确实记得清清楚楚。”
“他是古怪的吗?——我的意思是说,他的习惯很特殊,跟你堂兄一样?”
“是的,我认为罗伯特的一切荒唐可笑之处都是他父亲遗传给他的。我的叔父对待他的朋友,象我的堂兄一样的漠不关心;但,因为他是个好丈夫,慈样的父亲,温和的主人,从来没有人反对他的意见。”
“然而他古怪吗?”
“是的;我想一般都认为他有一点儿古怪。”
“啊,”爵士大人严肃地说道。“我也这样想。艾丽西亚,疯癫症时常是从父亲遗传给儿子多于从父亲遗传给女儿,从母亲遗传给女儿多于从母亲遗传给儿子,你可知道吗?你的堂兄罗伯特。奥德利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人,我相信他是个心地十分善良的年轻人;但,必须监视他,艾丽西亚,因为他发疯了!”
“疯了!”奥德利小姐愤怒地嚷道,“你是在做梦,我的夫人,不然——不然——你是在竭力吓唬我,”年轻的小姐相当惊惶地补充道。
“我只是希望你好生警惕,艾丽西亚,”爵士夫人答道。“奥德利先生也许象你所说的那样,不过是古怪罢了;但他今天晚上同我讲话的神态,使我心中充满绝对的恐惧,我相信他就要发疯了。我今晚就要严肃认真地告诉迈克尔爵士。”
“跟爸爸说!”艾丽西亚大声说道:“你一定不会暗示这种可能性而搞得爸爸苦恼的吧!”
“我亲爱的艾丽西亚,我只是要使他有所警惕罢了。”
“可是他决不会相信你的,”奥德利小姐说道。“他会嘲笑这种想法的。”
“不,艾丽西亚,我告诉他的任何事情,他都一定会相信的,”
爵士夫人露出文静的微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