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无邪、诚实素朴的人对你知道得最清楚。在他看来,你是深知他的内心生活的知心人,是他的信念的永久的、忠实的见证人,即使他遭到全世界的误会,也只有你知道他用意诚恳,唯有你了解他。在他看来,你是永远对他抱有善意,为他的至善而竭尽自己的一切所能的慈父。他把他的整个心身都献给你的善意决断。他说,“要象你希望的那样对待我;我知道,这将是善的,因为正是你这样做的”。那种只听到你的声音,但决没有见过你的面貌的苦思冥想的人,想教导我们认识你的真正本质,却给我们树立了一个自相矛盾的、外形丑陋的东西,冒充你的形象,而使略具常识的人觉得滑稽可笑,使智慧善良的人感到憎狞可怕。
我在你面前蒙住我的脸面,举手祝福。就象我决不可能变为你自己一样,我决不能看到你怎样对你自己存在,你怎样向你自己显现。在过了千百万年精神生活以后,我将依然象现令在这用泥土造成的茅屋里一样,不能理解你。
——我所理解的东西,都通过我的单纯理解,变成了有限的事物;这种有限的事物即使用无限提高、无限上升的方式,也决不会被人们转变为无限的事物。你与有限事物的差别,不在于程度,而在于种类。他们用那种无限提高的方式,只能把你弄成一个更伟大的人,并且总是把你弄成一个更伟大的人,而决不会把你弄成不能度量的上帝或无限者。——我只拥有这种用严格推理方法不断前进的意识,而决不能设想别的东西。我怎么可以认为你有这样的意识呢?在人格概念中包含着各种限制,我怎么能把这个概念推广到你身上,而不带有这些限制呢?
我不想探讨那种由于我的本质有限而对我不可理解的东西,不想探讨那种对我可能不会有什么用处的东西;你怎么在你自身存在,我不想知道。但是,不论我成为我应该成为的什么东西,你与我这个有限者和一切其他有限者的关系,都经常摆在我的眼前,而且这种关系在我周围比那对我自己的生存的意识更为明显。你在我之内引起了关于我的职责、关于我在理性生物序列中的使命的认识;但你是怎样引起这种认识的,我却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你知道和认识到我思考和希求什么;但你怎么能知道我思考和希求什么,你用哪种活动产生了这类意识,我却不了解,虽然我甚至很清楚地知道,关于一种活动、尤其是关于一种特殊意识活动的概念,仅仅对我有效,而对你这位无限者则无效。你有希求,因为你希望我的自由听从永远有结果;但我不理解你的意志的这种活动,而只顶多知道这活动与我的活动不相同。你有行动,而且你的意志本身就是行动;但你的活动方式与我唯一能设想的活动方式简直完全相反。你有生命,并且是存在的,因为你的知识、希求与活动对有限理性无所不在,无时不在;但你的存在却不同于我永远唯一能设想的那一种存在。
在对你与我这个有限者的这种关系的直观中,我想宁静与幸福。我只直接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事情。我想自由地、快乐地和坦率地做这事情,因为正是你的呼声命令我做它的,它是精神的宇宙计划对我的决定;我借以完成它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那呼声命令我去做的事情,用这力量去完成的事情,在精神的宇宙计划中确实是真正善的。我在这世界的一切事件里都是宁静的,因为所有这些事件都是在你的世界中。既然你有生命,而且我在观照你的生命,那就没有任何事情能使我错乱、诧异或沮丧。因为在你之内,并且通过你,呵,无限者,我甚至看到我现在的世界是处于另一种光芒的照耀之中。自由生物的命运与活动中的自然与自然结果,相对于你来说,变成了一种空洞的、毫无意义的词汇。不再有自然存在了,而是你,只有你才存在着。
我不再觉得,现在世界的终极目的在于单纯为了人类的普遍和平状态,而仅仅应该使这种状态和人类对机械自然力量的绝对统治被创造出来,相反地,我觉得现在世界的终极目的在于人类的普遍和平状态应该由人类本身创造出来,因为这种状态是大家都期望的,这种状态应该由大家作为一种伟大的、自由的、道德的共同体创造出来。对于个人来说,除了他的合乎职责的意志以外,就决没有任何新颖的和更好的东西;对于这种共同体来说,除了共同的合乎职责的意志以外,就决没有任何新颖的和更好的东西,这就是伟大伦理王国的根本规律,而现在的生活则是这一王国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个人的善良意志对于这个世界就常常是徒劳的,因为这类意志仅仅还是个别人的意志,大多数人的意志与它并不一致,而且它的结果也只有见诸未来的世界。因此,甚至人类的情欲和恶行看来都有助于达到更好的东西;当然,这不是由于它们本身,因为从这个意义上说,恶决不可能产生善,而是由于它们能与相反的恶行保持平衡,最后以自己的优势消灭掉相反的恶行,同时也以相反的恶行消灭掉它们自身。除非人们的怯懦、卑贱与相互猜忌给压迫铺平了道路,压迫就决不能得势。直到压迫消除了怯懦与奴才意识,绝望又唤醒业已失去的勇气时为止,压迫都会继续增长。于是,两种相反的恶行就会相互消灭,而一切人类关系中最高尚的东西、即永久的自由则将由此诞生。
严格地说,一些自由生物的行动仅仅是对另一些自由生物产生了结果,因为只有在这些自由生物中,唯独对于这些自由生物,才有一个世界,而我们大家一致同意的东西则正是这个世界。但是,一些自由生物的行动也只有通过那个无限的、为一切个人作中介的意志,才在其他自由生物中产生出结果来。这个意志对我们发出的一种唤呼、一种通告,总是一种令我们完成一定职责的要求。因此,甚至在世界上我们称之为恶的那种事情,即滥用自由的结果,也仅仅是通过那个意志而存在的;这自由之所以对一切向往自由的人们存在着,仅仅是因为这就把职责加给了他们。假如在我们的伦理教养与我们整个族类的教养的永恒计划里恰恰这些职责不应加给我们,那么,在实际生活中这些职责就不会加给我们,而那种加给我们职责的手段,即我们称之为恶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就此而言,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善的和绝对合乎目的的。只有一个世界是可能的,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彻底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用于人类的改善和教养,从而用于达到人类的尘世目标的。这个更高的宇宙计划正是我们称之为自然的东西,因为我们说,自然把人类由匮乏引向勤劳,由普遍混乱的弊端引向一种法治,由他们那连绵不绝的战争的苦难引向最终的永久和平。无限者,唯独你的意志,唯独你的天意,才是这个更高的自然。——这件事情也只有心地单纯而不矫揉造作的人才知道得最清楚,因为他把这种生活视为达到永恒的一个考验与教养的场所,视为达到永恒的一所学校,因为他将他所遇到的一切命运都看作是微不足道的,而将你那把他引向善的安排看作是极其重要的,因为他坚决相信,一切事物都必须用于那些热爱自己的职责并且了解你的人们的至善事业。
呵!在我过去生活的日子里,我确实处于黑暗状态;我确实一错再错,而自视聪明。神奇的精灵,我现在才全部懂得从你嘴里说出的这种令我如此诧异的教诲,虽然我的知性与它毫无对立之处;因为现在我才按照它的一切结果,理解它的全部范围和它的最深根据。
人并不是感性世界的产物,他的生存的终极目的在感性世界里是不能达到的。他的使命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超越了一切感性事物。他是什么,他应该为什么目的造就他自己,他一定知道;既然他的使命是崇高的,他的思想也就必定完全能凌驾于一切感性限制之上。他必当如此;在他的存在定居的地方,必然也有他的思想;真正最合乎人性的、唯独符合于他的身份的观点,表现出他的全部思维力量的观点,是这样一种观点,通过这种观点,他使自己凌驾于感性限制之上,一切感性事物都对他纯粹转变为虚无,转变为唯一常存的非感性事物在肉眼中的单纯反照。
许多人都不用巧妙的思维,而全靠他们的伟大心灵与他们的真纯伦理本能,就上升到了这种观点,因为一般说来他们首先仅仅是用心灵在信念中生活的。他们用他们的做法否认了感性世界的作用与实在性,在规定他们的决断与措施时认为这种作用与实在性是虚无,当然,他们并没有用思维由此弄清楚这个做法甚至对思维力量也是虚无。那些在这里敢说“我们的老家在天上,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久呆的地方,而是在寻找未来的地方”的人们,那些把“从这世界消亡,又重新被诞生,并且就在这里进入另一种生活”作为自己的根本原则的人们,无疑不会认为一切感性事物有丝毫价值,用学院语言来说,他们是实践先验唯心主义者。
另一些人则除了我们大家与生俱来的感性行为方式以外,也还以他们的思维在感性中加强自身,与感性扭到一起,与感性同样得到增长,这些人也只有用不断进行的、推勘到底的思维,才能永远完全把自身提高到感性之上;否则,他们纵然有最真纯的伦理信念,也总会又被他们的知性拉下来,他们的整个本质会仍然是一种不断加以设定、永远不可解决的矛盾。对于这些人来说,我现在才完全了解的那种哲学就成了这样一种首要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使心灵脱去束缚自己的外壳,展开自己的双翼,于是心灵就首先飘浮到自身之上,并鸟瞰自己遗弃的外壳,以便今后在更高的领域里生活与驰骋。
但愿我有福气得到一个时刻,那时我下定了决心,思考我自己和我的使命。我的一切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我知道我能知道的事情,我决不对我不能知道的事情操心。我得到了满足;我的精神的完全和谐与清明状态开始了,我的精神的一种新的、更加壮丽的存在开始了。
我的全部完整的使命,我不能了解;我应该成为什么,我将是什么,这超越了我的一切思维能力。这使命的一部分对我自己是遮蔽起来的,只有对一种精神,即这使命所托付的精神之父,是可见的。我只知道,这使命对我确实可靠,这使命就象精神之父本身那样永恒宏伟。但这使命的那个托付给我自己的部分,我却了解,我完全了解,而且这个部分是我的一切其余的认识的根源。我在我生活的每个瞬刻都确实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就我的使命取决于我而言,这就是我的整个使命。既然我的知识不能超过这一点,我就不应该离开这一点;我不应该超出这一点去希求任何知识;我应该固定在这个唯一的中心点里,我应该在其中扎根。我的一切想310)象与热忱、我的整个享赋都应该指向这个点,而这个点也应该把我的整个生存交织到它自身之内。
我应该尽我的一切所能,培养我的知性,给我获取知识;但必须不顾一切,下定决心,从而在我之内给职责准备一个更大的规模和更广阔的活动范围;我应该希求许多东西,这样才能达成许多东西。我应该从每个方面运用我的力量和技能,但这完全是为了在我身上给职责配备一种更有用途、更加技巧的工具;因为直到命令超出我的整个人格,进入外部世界时为止,我都在为此而对我的良心负责。我应该尽我的所能,在我之内表现出完满的人性,但这不是为了人性本身;人性本身没有丝毫价值,相反地,这是为了又在人性中表现出唯独自身有价值的德行的最高完善性。我应该用我的心身,用我之内的一切,把我仅仅视为履行职责的工具,并且尽我的所能,仅仅关心我完成职责,关心我能够完成职责。但是,一俟命令——如果它实际上仅仅是我服从的命令,如果我实际上仅仅意识到我服从命令的唯一纯粹目的——超出我的人格而进入世界,我便不必再操心了,因为从这时起命令进入了永恒意志之手。从这时起还要操心,就会是我加于我自己的无谓痛苦,就会是对永恒意志的不信仰与不信赖。我决不应该随心所欲,想取代永恒意志而管理世界,在我的良心中不倾听永恒意志的呼声而倾听我的有限明智的呼声,并且用目光短浅的个人的片面计划去代替永恒意志的统观全局的计划。我知道,我必然会因此而脱离开永恒意志的秩序,脱离开一切精神生物的秩序。
正象我以恬静与顺从的态度尊重这更高的安排一样,我也应该在我的行动中尊重那些在我之外的其他生物的自由。问题不在于它们应该按照我的概念做什么,而在于为了推动它们做它们的事情,我可以做什么。但是,只有在社会的秩序和它们自己的意愿所允许的范围里,我才能希望直接影响它们的信念和它们自己的意志,而决不能不顾它们的信念和它们的意志,去影响它们的力量与关系。它们亲自负责做它们所做的事情,在这里我不能或不可改变它们所做的事情,而永恒意志则将把一切事物导向至善。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是我尊重它们的自由,而不是我阻止或取消那种在它们的自由的应用中我觉得恶的东西。
我把自己提高到这种观点,成为一种新的创造物,我与现存世界的整个关系也完全改变了。那种迄今把我的心灵跟这个世界联结起来,秘密地引导它在这个世界里进行种种活动的绳索,永远被打断了,我自由地、宁静地、不动地屹立在那里,而成为我自己的世界。我不再靠情感,而是仅仅靠眼睛把握各个对象,并与它们联系起来,而这眼睛本身则在自由中焕发出炯炯的光芒,通过错误与丑恶,直窥真与美,就象在平静的水面上各种形式纯粹以更为柔和的光辉反映自己一样。
我的精神对于困境和纷乱,对于犹豫、怀疑和畏惧是锁闭的;我的心灵对于悲痛、懊悔和贪婪是锁闭的。只有一件事我能知道,那就是我应该做什么,而且我总是绝对无误地知道这件事。对于一切其他事物,我毫无所知,而且我知道我对一切其他事物毫无所知,我牢固地坚持我的这种无知,而不臆想和推测我不知道的事物,使我对这类事物自相矛盾。世界上没有任何事件能通过哀乐之情打动我;我冷静地、漠然地俯视一切,因为我知道,我既不能解释任何单一的事件,也不能了解它与我唯独关心的事件的联系。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属于永恒世界的计划,都在这个计划中是善的,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在这个计划中什么是纯粹的收获,什么仅仅是铲除现存恶行的手段,什么会使我或多或少地感到高兴,我不知道。在这个计划的世界中,万物生长,繁荣昌盛;这使我感到满意,我的这种信仰坚如盘石,不可动摇;但在这个计划的世界中什么只是种籽,什么是花朵,什么是果实本身,我却不知道。
我能关心的唯一事情是理性与伦理在理性生物王国里的进步,而这仅仅是为了理性生物本身,为了进步。达到这个目的的工具是我,还是另一个人,成就或阻碍这一事业的是我的行动,还是另一个人的行动,这对我完全无所谓。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只把我看作达到理性目的的工具之一,我重视和钟爱我自己,对我仅仅作为这样的工具表示关切,并仅仅在我的行动促成这个目的时希望我的行动获得成功。因此,我完全是以同样的方式,单纯从这个唯一目标方面看待世界上的一切事情的,而不管这些事情是出于我还是出于别人,是直接与我自己有关,还是与别人有关。对于那关乎个人屈辱的烦恼,对于那涉及个人功绩的狂喜,我的心胸是锁闭的,因为我的整个人格对我来说早已在目标的直观中消逝与沉没了。
尽管往往有一种表面现象,似乎真理现在完全被压制得默然无声,德行被铲除得荡然无存,似乎非理性与恶行施展出了它们的一切力量,而简直完全不会令人觉得它们不是理性与真正的智慧;尽管正当一切善人都希望人类的处境变得更好时,这种处境却变313)得从来都没有这么糟糕;尽管那种已经有良好开端,为心地善良的人用殷切希望的眼睛所注视的事业,突然出乎意料地变成了最卑鄙无耻的事情,这类情况也不会使我失去自制能力,正如在另一种情况下,尽管看来启蒙运动突然繁荣昌盛,自由独立得到大力传播,温和宽厚、公平谦让在人间蔚然成风,这种表面现象也不能使我怠情疏忽,竟然确信似乎万事均已告成。——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或者,事情也就是这样,对我来说确实是这样。在那两种情况下,我都象一般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一样,知道我应该进一步做什么事情。对于一切其余的事情,我依然处于最完善的宁静状态,因为我对一切其余的事情都毫无所知。那些使我很悲伤的事件,在永恒者的计划中可能是达到很好的结果的直接手段;那恶反对善的斗争可能是它所进行的最后的重要斗争,而且这一次它可以集聚它的一切力量,以便丧失这些力量,显露出它的整个软弱无能的真相。那些使我高兴的现象可能是建立在很可疑的基础上的;我视为启蒙的东西,也许只是一种貌似理性的肤浅东西和对一切观念的反感;我视为独立自主的东西,也许只是刚愎自用和放荡不羁;我视为温和敦厚的东西,也许只是惓怠懒散。
我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事实可能如此,所以,我正象没有理由对前者感到高兴一样,似乎也没有理由对后者感到悲伤。但我知道,我处于最高智慧与至善的世界中,这最高智慧完全彻底地观照着自己的计划,绝对无误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我坚持这个信念,我是有福气的。
有一些本来注定要理性与伦理的自由生物,却反对理性,施展出它们的各种力量,促进非理性与罪恶,这种现象同样不能使我失去我的自制能力,不能使我寄托于恼怒与愤慨的力量。它们因为善之为善而憎恨善,它们由于纯粹喜欢恶本身而促进恶,这种颠倒虽然可以使我义愤填膺,但我却不归咎于任何具有人的面貌的生灵,因为我知道在人的天性中并不包含这种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