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我的合乎规律的意志单纯作为这样的意志,在其自身和由其自身。就将肯定无疑地、毫无例外地产生结果;我的意志的每个合乎职责的规定,即使没有产生任何行动,也将在我们所不理解的另一个世界里发挥作用,而且除了这合乎职责的意志规定以外,在这世界将没有任何东西发挥作用。——然而,我设想的是什么呢?当我设想这一点时,我是以什么为前提呢?
显然,这是一条规律,是一条毫无例外的有效的规则,合乎职责的意志必须按照这条规则产生出结果来;这正象在我周围的凡俗世界里,我假定了一条规律,按照这条规律,一个球体在被我的手用一定力量,推向一定方向时,就必然会沿着这个方向以一定量的速度不断向前运动,也许以一定量的力量碰撞到另一球体上,这时另一球体又以一定的速度不断向前运动,如此递进,以至无限。在这里,我已经用我的手的单纯方向与运动,认识和把握了以后的一切方向和运动,确信它们好象就在眼下,并且已经被我知觉到了,同样,在精神世界中我也用我的合乎职责的意志,把握一系列必然的和不可避免的结果,仿佛它们就在眼下,只是我不能象规定物质世界的结果那样,去规定精神世界的这些结果,就是说,我只知道它们必将如此,但不知道它们怎么会如此;正因为我是这么做的,所以我就设想了精神世界的一条规律,我的纯粹意志就是这个精神世界的动力之一,宛如我的手是物质世界的动力之一。坚定我的信心和设想精神世界的这条规律完全是一回事;它们不是两种思想,似乎一种是借助于另一种产生的,相反地,它们完全是同一个思想,正象我据以计算某种运动的确信和对于某种机械自然规律的设想是一个思想一样。规律这个概念,根本不表示任何其他东西,而是表示理性对于定理的坚定的不可动摇的依赖性和假定相反的情况的绝对不可能性。
我假定有精神世界的这样一条规律,这条规律既不是我的意志给予的,也不是某种有限生物的意志和一切有限生物联合起来的意志给予的,而是我的意志和一切有限生物的意志都服从这条规律。那怕是理解一个单纯的意志如何产生一些结果,这些结果可能有什么性质,都既不是我能办到的,也不是某种有限的、因而在某些方面属于感性的生物能办到的,因为它们的有限性的本质正在于它们不能理解这一点。——我和某种有限生物虽然完全控制着单纯意志本身,但通过自己的感性,却必然把意志的结果视为一些感性状态;——因此,我或某种有限生物究竟怎么会把我们大家既不能设想、也不能理解的那种东西设定为目的概念,从而认为它有现实性呢?——我不能说,在物质世界中,我的手或这个世界包含的、万有引力定律决定的某个物体给出了运动的自然规律;相反地,是这物体服从于这个自然规律,而且只有符合于这自然规律,并根据这规律分有自然中的普遍动力,才能推动另一物体。同样,有限的意志也没有给予有限精神无法把握的超感性世界以规律,相反地,一切有限意志都服从于超感性世界的规律,并能在这个世界中产生出某种东西,之所以如此,仅仅是因为这规律已经存在,一切有限意志本身都按照适用于有限意志的超感性世界的根本规律,以职责感使自己服从这规律的制约,并进入这规律发生作用的范围;我说职责感,是指那种把一切有限意志与超感性世界联结起来的唯一纽带,是指从超感性世界下达到有限意志的唯一神经,是指一切有限意志能够用以反作用于超感性世界的唯一官能。万有引力遍及一切物体,使它们与它自身联系起来,从而把一切物体联为一体,并且只有以万有引力为前提,各个物体的运动才是可能的;同样,那超感性规律也把一切有限的理性生物联为一体,把它们保持在它自身之内,并在它自身把它们整理就绪。——我的意志和一切有限生物的意志都可以从一种二重性的观点来看:一方面可以被看作单纯的意愿,被看作对自身的内在活动,就此而言,意志已在自身臻于完善,而以单纯的活动告终;另一方面,可以被看作某物,被看作一个事实。只要我把意志视为业已臻于完善的,它就对我成为某物;但它也必须在我之外成为这样的东西:在感性世界中成为运动本原,例如成为我的手的运动本原,从我的手的运动又产生出其他的运动;在超感性世界中成为一系列精神结果的本原,而关于这些结果我没有任何概念。从第一种观点来看,意志作为单纯的活动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中;它成为后一种东西,成为这种第一本原的东西,不是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我所服从的一种规律,即感性世界中的自然规律,取决于超感性世界中的一种超感性规律。
然而,我所设想的这类精神世界的规律究竟是什么呢?——这个概念现在就在这里,具有固定的和完善的形态,我不能或不敢给它添加任何东西;我仅仅想向我自己解释与分析这个概念。——显然,这决不是我的感性世界或某种可能的感性世界中的那类规律,仿佛某种他物作为单纯的意志会以这类规律为前提,仿佛一种受意志推动而发展出内在力量来的持久的、静止的存在会以这类规律为前提;因为——这诚然是我的信仰的内容——我的意志应该完全凭靠它自身,而不借助于一切削弱它的表现的工具,在一种完全与它类似的领域里,作为理性对理性发挥作用,作为精神事物对精神事物发挥作用;然而我的意志却不给予这个领域以生命、活动和进步的规律,而是这个领域在其自身就有这类规律;因此,我的意志是对自身能动的理性发挥作用。但自身能动的理性就是意志。因此,超感性世界的规律应该是一种意志。
这是这样一种意志,这种意志单纯作为意志发挥作用,是靠它自身,而决不借助于任何工具,或借助于它所影响的感性材料;这种意志完全由它自身而同时成为行动与结果,它的愿望是实干,它的要求是建树;因此,在这种意志中就表现了理性绝对自由与自身能动的要求。这是这样一种意志,这种意志在它自身就是规律,它不是按照好恶与想象,按照过去的思考、犹豫与摇摆决定自身,而是永远不变地被规定了的;我们可以确实无误地依赖这种意志,就象凡人确实依赖其世界的规律一样。这是这样一种意志,在这种意志中有限生物的合乎规律的意志有不可避免的结果,然而也仅仅是这种意志有这样的结果,因为这种意志对于一切其他东西来说是不动的,而一切其他东西对于这种意志来说则简直是完全不存在的。
因此,那崇高的意志并没有离开其他理性世界而独自走它自己的道路。
在它与一切有限理性生物之间存在着一种精神纽带,而且它自身就是理性世界的这种精神纽带。——我纯粹地、坚决地希求我的职责,所以它也希求我至少在精神世界中获得成功。有限生物的每个合乎规律的意志决断都涉及它,或用我们的语言来说,都推动和规定它,这并不是根据一种即兴的喜悦,而是根据它的存在的永恒规律。这个迄今还用昏暗向我笼罩着的思想,现在以惊人的明朗性涌现在我的灵魂的面前,这个思想就是:我的意志单纯作为意志,靠它自身就有结果。它之所以有结果,是因为它被另一个与它有关的意志准确无误地、直接地知觉到,而这另一个意志本身就是行动,就是精神世界的唯一生命原则;在这另一个意志中,它有它的最初结果,通过这另一个意志,它才对其余的精神世界发挥作用,而其余的精神世界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只不过是那无限意志的产物而已。
这样,我就汇合——凡人必定会从他的语言中选用这个词汇——到那另一个意志中去了;我灵魂深处的良心呼声在我的每个生活状况下都向我教导说我该怎么办,它正是那个意志又反过来向我汇合的渠道。这呼声是仅仅由我的环境体现在感性方面的、由我的知觉转变为我的语言的永恒世界的神谕,这神谕向我宣示,我应该如何履行我在精神世界秩序中或在无限意志中的职责,而这无限意志本身确实就是精神世界秩序。我不能统观和透视那精神秩序,而且我也不需要这么做;我仅仅是精神秩序的链条中的一个坏节,我不能判断整体,正如合唱中的一个单音不能判断整体的和谐一样。但我自己在这精神的和谐中应该是什么,我却一定知道,因为只有我自己才能使我做到这一点,而且从那个精神世界传给我的一种呼声也直接向我启示出这一点。所以,我是与现实存在的太一相结合的,并且分有它的存在。在我这里除了我的良心呼声和我的自由服从这两个成分之外,决没有任何真正实在的、持久的、不变的东西。通过前者,精神世界向我俯首,拥抱我,把我当作它的一员;通过后者,我把我自己提高到这个世界,把握它,对它发挥作用。那无限的意志是精神世界与我之间的中介,因为那无限意志本身是精神世界与我的源泉。——这就是唯一真实的与不灭的东西,我的心灵从其最内在的深处就向往这种东西;一切其他东西都是单纯的现象,它们逐渐消逝,而复归于一种新的假象。
这个意志把我与它自身联结起来;这个意志把我与一切同我类似的有限生物联结起来,并且是我们大家之间的共同中介。就不可见肚界是许多单个意志的世界或系统,是许多独立的、互不依存的意志的联合与直接相互作用而言,这就是不可见世界的伟大秘密和根本规律;在无人注意或无人感到惊奇的情况下,这一秘密就在现在的生活中明显地摆在一切眼前。——给每个人都提出他的特殊职责的良心呼声,是我们借以从无限出发,被树立为单个的、特殊的生物的一道光线;这呼声划定我们的人格的界限;因此,这呼声是我们的真正原始组成部分,是我们所过的一切生活的基础与素材。我们从无限同样带到时间世界里的意志绝对自由,是我们这生活的原则。——我行动。假定了感性直观,认为我唯有通过它才成为人格的理智力量,就很容易理解,我怎么会一定知道我这行动;我之所以知道这行动,是因为在那里行动的正是我自己;——也很容易理解,我的精神行动怎么会借助于这种感性直观,对我表现为感性世界中的行动,或反过来,本身纯属精神的职责命令怎么会借助于这种感性化,对我表现为这样一种行动的命令;——也很容易理解,一个现存的世界怎么会对我一方面表现为这种行动的条件,另一方面则表现为这种行动的结果与产物。因此,我总是仅仅停留在我自己之内,停留在我自己的领域里;对我存在的一切都纯粹完全是从我自身发展出来的;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部在仅仅直观我自己,而决不直观在我之外的任何异己的、真正的存在。——但在我这世界中我也同时假定其他生物的活动,它们正象我自己不依赖于它们而独立存在那样,也应该不依赖于我而独立存在。
这些生物如何能独自认识从它们自身产生的活动,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它们用我认识我的活动的那同一种方式,认识它们的这些活动。但是,正象我怎么能认识它们的活动是绝对不可理解的一样,它们怎么能认识我的存在和我的表现也同样是不可理解的,而我关于它们的这种知识毕竟是想象出来的。
既然我们的自我、我们的活动及其感性条件的意识从我们发展出来所依据的原则——即每个理智力量都必定无可争议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在这里简直不能适用,那么,其他生物怎么进入我的世界,我怎么进入它们的世界呢?既然我们知道,各个自由的精神是唯一实在的东西,它们据以相互影响的独立感性世界根本不能再加以设想,自由的精神怎么会有关于自由精神的知识呢?或者,如果你想告诉我,我通过那些与我类似的理性生物在感性世界中引起的变化,就知觉到了这些生物,那么,我倒又要反问你,你究竟怎么能知觉到这些变化本身呢?我很理解你怎么知觉到单纯自然机械力量引起的变化,因为这种机械力量的规律无非是你自己的思维规律,你按照它进一步给你自己发展出一个突然设定的世界。但是,我在这里谈的这些变化不可能是由自然机械力量引起的,而是由一种凌驾于一切自然之上的自由意志引起的,只有你从这方面观看它们,你才能从它们推论出与你类似的理性生物。
那么,这种在你之内的、你能据以认识其他绝对不以你为转移的意志的规定的规律可能是什么呢?——简言之,自由生物在这个世界上的这种相互认识与相互作用是按照自然规律与思维规律完全无法理解的,而只能由那个既使各个自由生物相互联系、又使它们各自分离的太一来解释,由那个在自己的范围里保持和负载万物的无限意志来解释。我们相互具有的认识并不是直接由彼到已、由己到彼交流的;我们已经被一个不可超越的界限分离开。只有通过我们共同的精神源泉,我们才相互认识;只有在这个源泉里,我们才彼此了解,相互作用。——“在这里要尊重地上的自由形象,在这里要尊重带有自由标记的作品”,那意志的呼声在内心里向我这么唤呼,它只有在给我提出职责时,才与我交谈;唯独这才是我由以承认你和你的作品的原则,因为良心命令我尊重这个原则。
那么,我们的感觉、我们的感性直观和我们的严格推理的思维规律——在所有这些东西上建立起了我们看见的、我们以为自己在其中相互影响的感性世界——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关于后两者,即关于直观与思维规律,如果回答说这是理性本身的规律,那就等于没有给出任何令人满意的答案。当然,对于我们这些陶醉于理性领域的人们来说,甚至不可能设想另一种理性或一种服从其他规律的理性。理性本身的真正规律仅仅是实践规律,是超感性世界的或那个崇高意志的规律。如果我们想在目前撇开这一点而不加讨论,我们对各种感觉——它们毕竟是某种实证的、直接的和不可解释的东西——的普遍一致性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们大家都看见这同一个感性世界,这取决于对感觉、直观与思维规律的这种一致性。
研究单纯知识的哲学回答说,这是我们族类的有限理性生物的一种一致的、不可理解的限制,有限理性生物正因为一致受到限制,才成为一个族类,而且这个答案一定会作为这一哲学的最高原则保留下来。但是,除了那本身是理性的东西以外,什么能限制理性呢?除了无限意志以外,什么能限制一切有限意志呢?我们大家对于给生活奠定基础的、仿佛预先给定的感性世界的这种一致性,作为我们的职责的领域——严格来看,这个领域就象我们对于我们彼此自由的产物的一致性那样,是不可理解的——是唯一的、永恒的与无限的意志的结果。我们对于我刚才考察的这种一致性的信仰,作为对我们的职责的信仰,实质上就是对这个无限意志、对它的理性和它的忠实的信仰。然而,我们在感性世界中假定和信赖的真纯真理究竟是什么呢?这无非是: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忠实地、自由地完成职责的活动里,将发展出一种永远促进我们的自由与伦理的生活。如果发生了这一情况,那么,我们的世界就有真理,就有对有限生物唯一可能的真理;这一情况必定会发生,因为这个世界是我们之内的永恒意志的结果;但这个意志按照其存在的规律,除了业已确定的目的以外,却不可能给有限生物赋予任何其他终极目的。
因此,那永恒意志当然是世界的创造者,而且只有在有限理性中它才能是这样的创造者,只有在有限理性中才需要这样的创造。那些认为永恒意志用永恒情性物质创造世界——这世界就象人手制作的工具一样,也只能是惰性的和无生命的,而且从自身不可能产生永恒的发展过程——的人们,或那些以为可以思议从虚无创造出某种物质东西的人们,既不了解世界,也不了解永恒意志。假如只有物质才是某种事物,那么,无论在什么地方就都只有虚无。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也依然永远只有虚无。但是,只有理性存在着;无限的理性是自在地存在的,有限的理性则是在无限理性中,并通过无限理性而存在的。只有在我们的心灵中永恒意志才创造出一个世界,至少创造出我们由以发展出一个世界的东西和我们借以发展出一个世界的东西,即职责的呼声和感觉、直观与思维规律的一致性。正是永恒意志的光芒,使我们看到光明和在这光明中显现给我们的一切。在我们的心灵中永恒意志不断地塑造这个世界,干预这个世界,因为一俟另一自由生物对这个世界有所改变,这个意志就以职责的呼声干预我们的心灵。在我们的心灵里永恒意志维护着这个世界,从而维护着唯独我们能有的有限生存,因为这个意志不断地让其他状态从我们的状态中产生出来。在永恒意志按照它的较高目的,为我们的最近使命对我们作了充分检验以后,在我们为这一使命对我们自己作出充分修养以后,它就通过我们所谓的死亡,毁灭了我们当前的世界,把我们引人一个新的世界,即引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合乎职责的行动所产生的结果中。
我们所有的生命都是它的生命。我们掌握在它的手中,永远掌握在它的手中,而且没有一个人能使我们摆脱它的手掌。我们之所以是永恒的,即因为它是永恒的。
崇高的、生动的意志,你不可名状,不可理解!我谨将我的心灵升向你那里,因为你与我并不是分离的。你的呼声在我这里鸣响,我的呼声在你那里回响;我的一切思想,只要是真的和善的,就都是想到你的。在你这位不可理解者中,我对我自己变得完全可以理解,世界也对我自己变得完全可以理解,我的一切生存之谜都得到了解答,而在我的心灵里产生出最完满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