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董贝先生公馆有关的这些以往罕见的现象——脚手架啦,梯子啦,还有那些头上扎着手绢、像会飞的鸟儿一样,在窗口瞪着眼睛往里看的工人啦,——托克斯小姐丝毫也不知道。在这一段多事的时期中的一个早晨,她按照平常的食谱吃完了早餐,也就是说,吃了一个咬起来喀嚓喀嚓发响的花卷蛋糕,一个新鲜的(或卖蛋人保证是新鲜的)鸡蛋和喝了一小壶茶(在这个小壶里,分量为一银勺的茶叶是为托克斯小姐沏的;另一银勺是为这个茶壶沏的;这是善良的主妇们所喜爱的一种奇思妙想);然后托克斯小姐上楼去,准备把“鸟儿圆舞曲”曲谱摆在大键琴上,给花浇浇水和整整枝叶,给小摆设抹抹灰尘,并按照她平日的习惯,把她的小客厅布置成为公主广场的一个花环。
托克斯小姐戴上一双枯叶色的旧式手套(她习惯在干这些活的时候戴上它,在其他时候则把它藏在桌子抽屉里,不让别人看见),有条不紊地动手工作;开始是把“鸟儿圆舞曲”曲谱摆好;由于自然的联想,她接着跑去照料她的鸟儿——这是一只胸口很窄的金丝雀,它已经老了,羽毛十分蓬乱,但却是一个声音尖锐的歌唱家,在公主广场是很有名的——;按照次序,下面轮到瓷做的装饰品,纸做的捕蝇笼,等等。然后她按时地转到花卉上,根据托克斯小姐十分信服的生物学的理由,需要用剪刀把它们这里那里剪去一些。
这天早晨,托克斯小姐是不慌不忙地前去照料花卉的。气候温暖,南风吹拂,公主广场上荡漾着夏天的气息,这使托克斯小姐的思想转到了乡间。“公主纹章”酒馆的服务员拿着一个喷壶出来洒水,在公主广场上布满了流动的图案;经他这样喷洒之后,长着野草的土地散发出了新鲜的香气——托克斯小姐说,这完全是野草生长的香气。从大街拐角偷偷地透进一点阳光,那些被烟熏黑的麻雀跳过它,又跳回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要不然它们就像沐浴在溪流中一样,沐浴在阳光中,成了光彩夺目的麻雀,好像从没和烟囱为邻似的。
“公主纹章”酒馆的橱窗中显眼地陈列着赞扬姜汁啤酒的广告,广告中画着口渴的顾客正被翻滚着的泡沫淹没或被飞出的瓶塞打得不省人事。城外的什么地方,人们正在翻晒晚割的干草,虽然香气要经过远远的距离才能传过来,而且还得跟穷人茅屋中间散发出的迥然不同的气味相竞争(有些值得尊敬的大人先生们认为瘟疫是我们祖先智慧不可缺少的部分,并竭尽他们微薄的力量来把这些肮脏破烂的茅屋保存下来;愿上帝奖赏这些大人先生们吧!),然而这些香气还是微弱地飘送到了公主广场,低声诉说着大自然和它有益于健康的空气,而且无视市参议员和骑士先生们的反对,(他们贤明地点一点头,这转动的世界也就会停止不动;而他们是怎样点头的啊!),甚至把这些喁喁私语也传送到了囚犯、俘虏以及那些孤独无依和遭受压迫的人们那里(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
托克斯小姐在窗下坐下,想到了她死去的好爸爸——在海关署当公务员的托克斯先生;想到了她在一个海港度过的童年,那海港带有几分乡村风味,附近有大量的冷焦油;她沉湎在往昔岁月中那些草地的甜蜜的回忆之中;那些闪烁着毛茛的草地,真好像布满金色的星星的苍穹上下颠倒过来似的;她记得她曾经怎样用蒲公英的梗子为那些海誓山盟、主要穿着土布的年轻情侣们编织脚镣,这些脚镣不久又怎样枯萎和破碎了。
托克斯小姐坐在窗下,眼望着麻雀和闪烁的阳光,又想到了她死去的,妈妈——那位头上敷粉和梳了一根辫子的人的姐姐——,想到了她的善行美德和她的风湿病。有一个两腿粗壮、声音刺耳的男子跑到公主广场来卖花;他头上沉重的篮子把他的帽子压得像一块黑色的松饼一样;他每么喝一声,胆怯的雏菊就颤抖一下,仿佛他是个叫卖小孩的吃人魔鬼似的;这时托克斯小姐夏日的回忆强烈地涌上心头,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