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四处乱窜了多久,燕陆离做过绣衣使,知道该怎样抹掉自己的痕迹再伪造一些破绽打乱对方的阵脚。

他最后转身望着这座城,曾经以为很熟悉的地方转眼却觉得是这样的陌生,想到这里,他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叶苏为何突然模样大变,狠心到向昔日同袍下杀手,他向那些人说了什么导致要好的感情转换成锐利的矛刺向自己?这件事主司大人是否知情?

此时夕阳渐落,天空的红霞浓重地像血,燕陆离站在土丘之上,望着眼前一株枯败的树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小凡你鬼点子这么多这下也不能帮我了,哎,庄贤你好像就知道吃,也指望不上你什么了,说来说去,好像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他抬起头,面对着城的方向笑道:

“白痴。”

他低下头,背对着城的方向说道:

“保重。”

迈开脚步向西南方行去。

承案司内,一个肥胖的身影躺在藤椅上擦了擦才拿了鸡腿的手,打了个饱嗝才说:

“你白痴吗?是的。这件事我们都不知道,所以都是白痴。是是是,你比我聪明,但也不见得聪明多少,不然怎么就坐在那里等那人来呢!嗯?同党?呵,骗小孩呢!”

“什么绣衣使,不当也罢!”

他蓦然拔刀,一阵金石之声响起,在面前脚下的石板上刻下一个字。

推门而出之时,他顿了顿,仿佛是在对面前的人的说:

“走了。”

夜风吹过,吹走了石板上的碎屑,却吹不动那个沉重的“义”字。

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此时正坐在屋檐上喝着酒,身边的小石块下压着一张纸条,落款是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的人。他时而看看庄安贤发疯,时而看看有着皓皓明月的夜空,直到那胖子说了最后的两个字,他才出现在“义”字旁。

他将手里的酒坛猛地摔下,刀光一闪,一滴鲜血落在了义字中央。他捂着手不言语,站着看那个字在鲜血的侵蚀下慢慢消失不见,庄安贤在门外喊了一声,他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云澜城。城主府内。

夜风一过,白色绸幔围绕着镶金柱上下飞舞,大殿之内充盈着冷清的气氛。几盏宫灯在角落里静默燃烧,却无力驱逐这浓稠的黑夜,几段燃香袅袅,殿内有股清香。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月光将他的身影拉伸显得颀长,也将他腰间的收柯镰映照得熠熠生辉。

他走到大殿中间,恭敬地跪拜下来,道:

“任务完成了,宗主。”

殿内一阵沉默,除了呼啸的冷风便无任何回应。但他知道殿内有人,所以依旧恭谨地趴在地上。

“唉,徐伯,你又忘了换鞋。”

一道略带醇厚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穿锦衣暖裘二十岁出头模样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的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他转过头看了看一路带进来的泥屑,“嘿嘿”一笑,大殿内并无座椅,只有不远处的丝绸蒲团,他也懒得去拿了,就随意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烟杆,在琉璃石镶嵌的台阶上磕了磕,“噗嗤”一声点燃,火光便在大殿内忽隐忽现。

少年也不在意脏了一身金贵的衣服,坐在他旁边,说道:

“烟要少抽,本就肺不好,哪天死了,我可不送棺材啊。”

他眼一瞪,那烟杆在少年头上敲了下,说:

“你个细娃儿晓得个球,老子的钱还不够买棺材的?要你送?憨戳戳的。”

少年嘻哈不接话,说道:

“我知道您老厉害,可那叶苏也不是傻子啊。”

“哎呀,你就把心放肚子头嘛,他再凶也不可能跑到这么远来弄你噻,再说,他的目的是那个娃娃,找你做什么?”

“那……喝酒去?”

“嘿,还是你娃懂事,刚才那娃简直比你还憨,我给你摆嘛……”

殿外的两个护卫看着勾肩搭背渐渐走远的两人,面面相觑,莫非这个男人是宗主的二舅老爷?

汴州的繁华,都是世人感叹的地方。

有行游诗人歌曰:

“天下苦寒十五载,莫把青琉汴州行。”

这一带的车夫走卒,小贩商户都在这里聚集,白日热闹非凡,夜间灯火辉煌,大小夜市吸引了不少江湖俊杰前来挑选。

然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的人可以挥置十几金吃山珍海味,有的人却在为自己的下一顿饭发愁。

此时,位于秦州城内的“天下食味”里,进来了一位小乞丐,他头发蓬乱,衣裳褴褛不堪,手捧着一个土钵碗,然而令众人感觉不适的是,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柄剑,一柄看上去漆黑油腻的剑。

掌柜的一看见他就皱起了眉头,按理说这种乞丐门口的侍卫就把他拦下来了,可是今儿是怎么了,难道侍卫们都偷奸耍滑了不成?他向门口望了一眼,但无奈被一些摆件挡住了视线,并未看见门口的侍卫在做什么。

他是一位生意人,和气才能生财,对于这种情况自然熟来生巧。天下食味是汴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平时光顾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和江湖显赫,一般口袋里寒酸的人自然识趣地不进这道门,实在有不长眼的,掌柜都特别吩咐过,由侍卫引导至一旁再委婉地劝他离开。

出了这种状况,掌柜的除了头疼以外,暗地里决定下来好好找找那几个侍卫的麻烦,但他还是笑呵呵地迎上去,把小乞丐拉到了一旁,小声说:

“小兄弟,这是十两银子,你拿着走吧?”

酒楼的一层主要是给一般的人开设的,此时在靠窗的一桌坐着两位其他人都觉得不应该只在一楼的人。其中一人尤其显眼,一袭白衣,桌上放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星眉朗目,尤其是他脸上总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容,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位憨厚的老头儿,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脚上的布鞋还破了个洞,露出的大脚趾时不时地动一下,众食客看了一眼就后悔了,倒胃口,但这位老头儿却似乎毫不在意。

“咦?”

苏衍停下手中竹筷,一脸的匪夷所思望着老余。老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憨憨一笑,继续吃着菜肴。

“老余啊,这清蒸大闸蟹,没熟啊……”

“我看熟了。”

“没熟!”

“熟了。”

“这次不一样!”

“一样的啊。”

苏衍俯下头,低声道:

“他关系到十三年前的那件事。”

老余皱了下眉,无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燕陆离已经两天没吃上饭了。他看着腰间的剑,摸了摸,又满含不舍地放下。他躺在破庙拆下来的破匾上,看着头顶瓦片缝隙里投下来的光束,发呆。

突然,一只鸽子落在了庙外断裂的石柱上,嘴里还发出咕咕咕的声响。燕陆离一个翻身坐起,在绑在鸽子脚上的竹筒里取下信件,打定了主意,就随便在地上找了个土碗,去了天下食味。

在天下食味的街道转角处,燕陆离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犯了难,最后返身去了一趟裁缝铺,买了几根针。

等他再去天下食味的时候,那两个侍卫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一动不动任由他进出。燕陆离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毕竟这散手只是在书院的一本旧书上面发现的,到底有没有用他还没有试验过,所幸,他赌对了。

随即他就看见掌柜的急忙迎了出来,把他拉到一旁,燕陆离一边和掌柜扯赏钱的问题,一边观察靠窗的那两个人的反应。

苏衍拨弄着筷子,笑着问老余:

“这大闸蟹怎么老是看我?”

“因为你在这里。”

“嗯……有道理。”

老余叹口气,看着还没吃完的菜肴:

“可惜咯……”

苏衍笑了笑说:“反正就不是为了吃饭。”

老余拿出三十四两八百文银子放在桌面上,趁燕陆离没注意,和苏衍一起溜出了天下食味。

燕陆离于是就愣了,正和掌柜的砍价到关键点,才一会儿没关注那边,转眼就不见了。他立马跑过去,把银子拿在手里颠了颠,掌柜见状大惊,以为他要抢呢,正想喝止,却见他笑了笑,把银子放下了。掌柜松了口气,立马送上了十五两银子,心说差点连本钱都赚不回来了。

燕陆离去酒馆买了三坛绿蚁酒,又去买了三只垂涎已久的烧鹅,在去观天阁的路上直感觉口水在嘴里打转。

“唉,老头子你不会骗我吧,不然这三坛酒三只烧鹅就下我的肚子咯。”

燕陆离来到观天阁门前,只见阆苑深深,说不出的气派,那红木门柱上贴有两条烫金大字:

“观尽天下大势,补全万物盈缺”

这时两位门童上前道:

“燕少侠,请跟我来。”

燕陆离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因为这个称呼美滋滋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旁边的门童,燕陆离就跟着另外一位进去了。

这观天阁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其中假山池水、古树繁花不计其数。但最令燕陆离记忆深刻的是远处阁顶立着的一只朱雀石雕,这石雕也不知出自那位匠师的手笔,雕刻地栩栩如生,甚至在某一瞬间,燕陆离仿佛看见这只朱雀飞了起来,那朱雀看了他一眼,差点没让他晕过去。等他缓过来,那石雕又恢复了原样,只是依旧栩栩如生。

他问旁边的门童:

“不知这朱雀石雕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当真奇妙非凡。”

门童的年纪其实和他一般大小,见他问到就眉飞色舞起来,带着自豪说:

“这是我们少阁主雕的,可厉害了,平时要是我们有什么头疼脑热之类的,过来看它一眼,立马就能好上不少。”

燕陆离惊讶道:“这么神奇?”

门童道:

“嗯,那当然,它可以说是我们观天阁的镇阁神兽了,嘻。”

由门童带领下穿过青藤缠绕的桥廊,路过一座小院,燕陆离被院前的一丛花所吸引。这株花显出蓬勃朝气,花瓣饱满圆润如少女的臀,花芯色沉如唇,幽幽香气萦绕在整座院落四周。想来不是爱花之人是难以将它们侍弄地这么好的。

忽然琴声铮铮传来,一首《雅乐》在挑拨间竟有些脱俗之意。他抬头往楼上望去,一名身着雪白的女子也正向他看来,她身子微微向前一探,算是作了一礼。他突然有些心慌,手足无措地还了一礼,转身走在了门童的前面。

那门童了然一笑,对他说:

“她在我们观天阁可是有名的音乐大家,有不少追求者呢。”

燕陆离自然知晓言下之意,只笑笑也不答话。

又经过了一些庭院,眼前出现了一座湖,湖中有一亭,亭中两人正在弈棋。那门童将燕陆离领到湖边,便示意他自行过去。

亭内的火炉上还煨着酒,七八个蒲团随意放在地毯上,燕陆离脱掉鞋,向亭内行去。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道身影,剑光瞬间便向他袭来。燕陆离神情不动,剑鞘将对方的剑尖一拨再顺势向上抵在了对方腋下。

“你欺负人!不玩了!”

燕陆离这才看清对面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她现在正鼓着气瞪着他,恨道:

“你这人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燕陆离无奈地收回剑鞘,知晓这是位说不通理的主,径直走过她到亭中蒲团上盘膝坐下。

“苏衍,你也不帮我!”

脾气火爆的姑娘对着亭中那个正举着棋不知道该落哪里的人喊道。苏衍抬起头来,对燕陆离歉意地一笑,转头说:“菱儿别闹,燕少侠此次来是有要事与我相商。”

“嘁,你的要事都是些不重要的事。”那位叫菱儿的姑娘把剑丢在一旁,拍拍手道:

“好啦,你们说吧,我出去玩会儿,哼~”

她把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出了亭子,燕陆离看着她头上的两条马尾辫也跟着她飞舞,不禁觉得这姑娘也是有趣,谁知对方像是有所察觉,转过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就跑远了。

苏衍把酒拿下了,又拿火钳往炉子里夹了几块木炭,他一拍封泥:“来!尝尝你这酒!”

燕陆离看着他温煦的笑容,觉得心暖酒暖人也暖,这样的人,怕是很难让别人讨厌起来吧。他眼角瞥到了旁边的老头儿,只见老头儿对他憨憨一笑,露出泛黄的门牙。

“哎呀!”苏衍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忘记介绍了,刚才那是我家妹苏依菱,这是我家二把手,老余。”

老头憨憨地回答:“我,我是少主的剑侍。”

燕陆离此次前来观天阁主要是因为老爷子传信给他说让他拿到去西蜀剑阁的引荐令,还说他已经给观天阁的主人知会过了。燕陆离接到消息时愣了许久,心想咱家老爷子的影响这么大?见到二人之前,他一路都是忐忑的,现在却是放下心来,抱礼道:

“在下燕陆离。”

当夜。无处可去的燕陆离在观天阁暂住下来。

他躺在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屋外挂着的灯笼,再过一个月,便是新年了。

翻身从包裹里拿出了《太上感应篇》,燕陆离手掌摩挲着这几个字,微微合眸,沉思许久后,最终将它放下,拿起了另外一本《沧云秘箓》。他闭上眼,想起了许多事,手越攥越紧,良久,他深吐一口气,翻开了它的扉页。

      总纲

沧云者,气撼沧溟,荡气惊云也。

以万物之灵为媒,以日月星辰为器,吞天吐地,海御百川,以为己用。大乘时可气御万物,真气挥洒自如,攻守兼备,决胜于千里之外。

……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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