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风晚湖。
吴七同沈郁白泛舟湖上,青山叠翠,沿岸遍地芍药盛放。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的小案上泡着两杯明前龙井新芽,每蕾皆一旗一枪。在水中直立不倒,载浮载沉。
茶色寡淡的很。
吴七轻轻巧巧举起茶盏,看了沈郁白一眼,幽幽道:“恭喜王爷重见天日。”
沈郁白勾了勾嘴角,举杯相迎,“那也得多谢吴小姐妙手回春。”
吴七轻抿口茶,撑着头轻笑:“妙手回春不敢当,我不过暂时替你压制住毒性,保不齐哪日就复发了,到时候你还得问那刺客要解药去。”
沈郁白笑笑,偏过头去望着河岸,眸中顿时开遍繁花似锦,煞是好看。
“先前我多次问你如何受的伤,你总不肯说,今日约我来这儿,可是预备……”吴七说到一半,没料到沈郁白竟伸过手来轻轻抚上她的唇,像是情人间的纠缠。吴七微微愣住,脸色似那莲花,不蔓不枝的透出几丝红晕。
沈郁白微微凑过上身,呼吸几乎落在咫尺之间。他望着吴七,眼眸含情,看着倒像是真心不假,开口却沉沉,“你那屋子附近有人暗中布下眼线,如今也只有在这湖中央是安全的,连岸上可都有人把守着呢。”
吴七眼角一挑,出奇的冷静,“究竟是谁?”
“太后。”
“哦?”
“我怀疑母妃遭她所害,前些日子进宫意欲找到证据。没想到被她所察觉,故在我回凉州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大抵是想灭口。”
吴七盯着沈郁白淡淡的神情,一颗心却早就跳得分外剧烈,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勾起嘴角像是在笑,“太后猖狂,皇帝何在?”
“此事他并不知情。”
“我看未必。”
沈郁白脸色微微变了变,反手将吴七的手握住,“这不重要,眼下我身边很危险,你不如先回洛水避一避。”
吴七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那又怎样,难道我走了,你身边就不危险?”
沈郁白沉默,俊朗的眉眼间依稀透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况且我若当真得罪了当朝太后,怎好将危险带回吴门?”
“这场博弈死伤在所难免,你怕吗?”
“不怕。我今年二十一岁,不出意外的话,见过的死人应该比你杀过的人多得多。”吴七目光通透,望着沈郁白,像是一汪碧潭,其中情义一目了然。
沈郁白眉间郁结终于淡去几分,他凑到她耳边,远远望着好似神仙眷侣,耳鬓厮磨。他在她耳边低低道,“三日后,太后来凉州,要我作陪。”
“她意欲何为?”
“尚且不知。”
“万事小心。”
“我没事,只怕她要见你。”
“见就见,怕什么。”
沈郁白微偏过头去看吴七,只见她眼眸明亮,笑靥似莲,轻轻浅浅的,不畏不惧。他不由生出几分笑意,问她:“你当真一点不怕?”
“说了不怕就是不怕,王爷预备问几遍?”吴七调笑着往后躲了躲,谁知船身一时不稳,竟在湖中心摇摇晃晃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水面波纹层层荡开,亦不知扣动了谁的心弦。
三日后,皇帝与太后幸凉州城,百官随从,满城轰动。
太后爱看戏,隔日就摆驾来了号称满城最风雅的戏院风荷院,委实叫人受宠若惊。
风荷院后台里头人人忙碌,进进出出,虽繁忙却好在尽然有序。
吴七倚在角落,望着叮当作响的珠帘,像是有心事。正好佩玉刚从前头进来,一手接过宴春递来的茶,朝吴七的方向走来。
“吴七,你不出去瞧瞧?阵势可真大,戏台前倒不见什么人,公公侍卫的都跟外头候着呢。打我从我爹手上接过这个戏园以来,还是头一回接待这样多的人。”佩玉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对着自己扇风,抱怨道,“这天可就一天天热起来了,里头真是闷得厉害。宴春,把我的扇子拿来。”
宴春应了声,退去了。
吴七轻轻笑道:“你当如何,当今世上怎有人的架子能大得过皇帝和太后?要我说,从今往后,你这园子的身价真是不可估量。”
佩玉眼眸一转,笑着说:“管他呢,我才不在乎这些。”她说罢,抬眼瞧了瞧四下无人注意,遂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也来了。”
“皇帝和太后都在这儿,他来也正常。”
“还有雍景王妃。”
吴七沉默片刻,尚未来得及接话,佩玉继续说着:“模样倒是生得好,可惜旧病难医,看着便知是个福薄的。”
吴七抿了抿嘴打断道:“莫要胡说。”
“我说的可是实话。”佩玉看了外头一眼,“告诉你只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毕竟你同王爷的关系摆在这里。”
“是是是,难为你有心了。”吴七笑开,正巧宴春送了扇子过来,佩玉拿了扇子便去前面忙了。
今个儿前头戏台上依旧是丹五春唱大轴,毕竟是凉州城里头的名角儿。唯一变的是那戏单,不唱小宴,改唱游园和惊梦。
听说是太后她老人家喜欢。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水墨腔哀怨婉转,吴七就倚在幕布后头,透过空隙远远瞥见了戏台下的沈郁白。浅色锦袍,玉观束发,眉目平和的望着台上。目光安然稳静,像是能开出莲花。
坐在他边上的女子约莫就是雍景王妃,着白釉色华服,上头绣满了朱丹红花。说是芍药,倒更像是梅。大抵是长期用药的缘故,王妃生的极白,配着裙上一朵朵饱满盛放的花样,无端令人想起了踏雪寻梅。
真真儿是般配。
吴七轻轻放下帘子的一角,转身离去。未多时,宴春跑来后台寻她,说是丹五春唱完了,太后正要赏呢,佩玉唤她一道去。
于是珠帘起落间,吴七一席白衣抱琴而出,面容清丽,好似一树梨花静静的开在那儿。
佩玉回头冲着她笑:“吴七呀,快来见过皇上、太后,还有王爷王妃。”
吴七上前一一拜见,纤长的眼睫垂下来微微遮住视线,眉梢眼角无一处不是内敛自持。
倒是太后先笑:“又不是在宫里,哪来这样多的规矩。你就是方才在后面奏琴的琴师?没想到生的这样年轻,来抬起头,让哀家好好看看。”
吴七闻言,微微抬头,对上太后含笑的眼神。
太后生的圆润,穿着层层叠叠的华服,看不出实际年龄,只知道年轻时模样定是极好的。
“没想到不仅琴弹得好,人也是个美人,赏。”
吴七连忙谢恩,只听得太后又问,“不知吴琴师是哪里人?”
“回太后,洛水吴门。”
“哦?洛水有个吴神医世家,你可听过?”
吴七刚要回答,沈郁白已抢先答道:“这位吴小姐就是吴神医的后人,前些日子儿臣被刺客所伤,幸蒙吴小姐慷慨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
太后面上流露出几分惊讶神情,转而望着吴七赞许的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更要重赏了。”
如此一番礼节过后,太后赐坐,吴七便抱着琴在沈郁白后头坐下。
只见转眼间一名洋人上了戏台,是跟着太后来凉州的,名字也奇怪的很,叫做杉木。因为时常能变出些西洋玩意儿,所以很讨太后喜欢。如今上台,不知道又有什么主意。
佩玉以扇掩面凑近吴七低低说道,吴七含笑不语,盯着台上亦生出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