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因为恼他曾瞒了你小半个月,再也不打算理人家王爷了?”佩玉捧着戏折子闲闲扫了几眼,偏过头去看闷头喝酒的吴七。

吴七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浅棱杯,轻轻一笑:“你也不是头一回认识我,我哪里是那样小气量的人。若真要恼他,想你也帮着他瞒我,岂不是该连你也一块不搭理了?”

她顿了顿,又伸手给自己满上酒,低低的说:“我呀,确实不愿再同他有交集。若我早些知道,若早些知道,又怎会……好在,如今也不算晚,到底还来得及。”她说罢,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真不愿再有交集?”

“……”

“我这儿有他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你要不要看?”

“他回来了?”

“那哪能啊,王爷好不容易去趟京都,皇上还不得好好款待?眼下估摸着他人还在京都呢,只是派人送了这个东西回来,我一眼就觉得该是给你的。”

“不看。”

“你也不问是什么,就道不看?”佩玉悠悠笑开,转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楠木盒,镂空雕花,精细的很。她将盒子推到吴七手边,点了点下巴,“看看呗。”

吴七醉眼朦胧的望了她一眼,伸手将那盒子打开,见是一对冰种翡翠玉环,色泽剔透,只怕是贡品级别。

恍惚间又回到那日脂粉气浓郁的后台,他凝视着铜镜中的卸妆的自己,目光明亮,微笑赞她“吴姑娘配这些翠环很好看”。

刹那间,昏暗的空间里,尘埃受了惊般的四下纷飞涌动,不知是谁心动如蝶。

吴七勾起了嘴角,合上盖子推回去,淡淡道:“我看着值不少钱,你且收了吧。”

佩玉挑起柳眉笑道:“这怎么成,好歹是王爷的一片心意。人家是送你,又不是送我的。”

“那就当我转送给你了吧。”吴七拎着酒壶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时辰不早了,回见。”

“哎,你醉成这样如何回去,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我这儿还没醉呢。”

吴七说着,推开门蹒跚而出,佩玉突然在身后唤她,“吴七,我起先只当王爷对你有意,故而刻意隐去身份,并不知晓沈重光就是当今圣上,否则定会提醒与你。你,莫要怪我。”

吴七愣了愣,笑了几声,摆摆手离去。

幽静的长生街上,吴七提着酒壶走的慢极。

天大地大,似只剩下她一人。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思绪飘忽,不受控制。

“吴小姐配这些翠环很好看。”

“我的意思是,正好我可以陪你走回去。”

“伞你撑回去吧,我家很近,淋些雨不要紧的。”

“莫怕,是只竹节虫。”

“吴小姐,你也在啊。”

“吴七,你可愿等我。”

眼前依稀又是那人眸深似海,将她深深凝视,其中悲伤令她感同身受,却无能为力。

真是奇怪,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相识不过寥寥数日,却好似已相伴一生。若强行抽身离去,代价便是用整个余生去铭记和救赎。

可,这是她不得不踏上的一条路。

她吴七自十七岁离开洛水,在外游历四年,自以为平生潇洒恣意不会为情事所绕,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是要这般寥寥收场。

吴七抬头看了眼满天星宇,不知不觉回到平安坊,看到巷口把守的暗影侍卫,不由愣在原地。

立在巷口焦急等待的年轻男子见到吴七,忙上前抱拳单膝跪地道:“吴小姐,在下知你是洛水吴神医的后人。如今王爷被刺客所伤,还请吴小姐救救王爷。”

“啪”的一声,酒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吴七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故作镇定的问:“你们王爷现在在哪?”

“在下自作主张,将王爷安置在了小姐家中。”

吴七听罢,一把将那年轻侍卫推开,跑进了冗长的巷子。

王府的侍卫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能令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只怕沈郁白伤的不轻。眼下,她心乱如麻,漫天星光照亮了前路,却让她茫然的寻不到归途。

推门而入的瞬间,她看到沈郁白面色苍白的靠在床头,听见声响后缓缓睁开眼。她立在门口,突然觉得尘埃落定,万般明了。

她知道,她完了。

眼前这个人,早已具备了轻而易举的影响她所有的喜怒哀乐的能力。她知道,她这一生将与他纠缠不清,再无法超脱。

此时此刻,她想的通透。

她想,这个人是王爷也好,有发妻也罢,只要他心里也有她,那么她将永远真心交付,不怨不悔。

“吴七?”沈郁白费力的偏过头来看她。

清浅的星光斜斜打进来,将整间屋子分割成半明半暗两个时空,吴七轻轻应下,自光明的一端步入深处的昏暗。她在床边蹲下抬眼盯着他乌黑的眸,压低了声音说:“我在。”

沈郁白眼神飘忽,目光越过她,落在不知名的某处,他低低笑起来安慰道:“你莫要紧张,我没事的。”

“是,你不会有事的。”吴七起身让沈郁白躺好,利落的解开他身上的月白绸衫。

伤在腰间,剑痕极深。来时伤口已被处理过,上了伤药,算是止住了血。

只是,吴七凝视着烛光下尖端泛黑的银针,一点点蹙紧了秀眉。

沈郁白见她长时间不语,浅笑着问她:“可严重么?”

“还好,只是毒性入眼。”吴七伸手将耳边碎发别至耳后,回头冲着他幽幽笑开,白釉似的肌肤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竟显出几分动心心魄的美感。她回身紧紧握住沈郁白指节分明的修长的手,声音低下去,“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保证。”

小姑说过,医者说得好听点是为了悬壶济世,救济天下苍生,可你总会遇上那个人。遇到他,你才知道,原来十余年苦读医术研习医术,为的不过只是要保护那一个人。

除他疼痛病苦,护他平安康乐。

今时今日,吴七方领会一二。

空气里飘荡着一片干的、绵长的药香,吴七立在药柜前,娴熟的打开其中一个个乌木抽屉,取出适量的草药聚拢在千层纸上。回眸,沈郁白淡淡勾着嘴角坐在床边,素净的白纱层层叠叠覆住了那双曾经清润如许的眼。

似是察觉到吴七凝视着他,沈郁白偏过头对她笑道:“吴七,你在看什么?”

“看你眼睛何时能好。看你日后会不会变成个瞎子。”吴七答的轻巧,走到炉边煎药。

沈郁白听罢,幽幽笑起来:“瞎了又如何。大不了你们明眼人看天地,我就只看人心。”

“王爷倒是看得开。”

“那你呢?”沈郁白微微仰起头,像是隔空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吴七,低低的问,“我若瞎了,你待如何?”

“那我便,带王爷回洛水去,问问我爹爹肯不肯治好你。”

“若你爹也治不好呢?”

“那就索性把你留在洛水,不让回来了。横竖是个瞎子,这王爷不做也罢。”

沈郁白听罢,不由浅笑,“你又如何知道我会答应抛弃凉州荣华,同你留在洛水?”

“你会的。”吴七一手捧着药膏,一手缓缓触上覆住沈郁白双眼的白绫,似笑非笑,“我就是知道,你会的。”

沈郁白勾起嘴角,伸手将吴七的手握住,“是,我会。而且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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