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一道去玉华台么,怎么最后就我和重光两个人跟那坐了一下午,直到下山也没见着你和沈郁白的踪影?”佩玉斜倚在藤竹软榻上,时不时往嘴里送颗樱桃,金凤花染红的长指甲色泽鲜亮饱满,衬着一双芊芊素手好看的不得了。她挑着眼看向吴七,打趣道:“吴七,老实交代,你同沈郁白做什么去了?”
吴七咬了口石榴糕,笑道:“能做什么,坐着聊了一下午的天,突然失了上玉华台的兴致,就回去了。”
“就聊天,没干旁的?”
“你指望干什么?”吴七似笑非笑瞥了眼佩玉,正巧宴春叩门进来,说是沈公子来了。
佩玉盈盈笑起来,搁下琉璃碗,对着铜镜理了理妆容,“今个儿丹五春可在,他们倒来得巧。”说罢,她偏过头对吴七说:“走么?可要去会会你的老情人?”
吴七瞪她一眼,不知为何一颗心骤然跳快了几分。
步出后台,戏台上已经开唱,佩玉摇着扇眉眼含笑跟沈重光边上的空位坐下,吴七只好坐在后一排沈郁白的边上。
沈郁白见着吴七,清润的眉目间显出几分欢喜,“吴小姐,你也在啊。”
吴七微笑颔首。
“来寻盛老板?”
“哎,是。”吴七应下,见沈郁白仍盯着自己,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不由微微诧异的问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旁的听客一声轻咳,是提醒他二人莫要妨着旁人听戏。
吴七这才想起来,这一回风荷院可未叫沈郁白包下。两人相望一笑,一齐转过去望着戏台,佯装看戏。
戏台上,依旧是一出花团锦簇的《小宴》。要说那丹五春不愧是凉州城里头的名角儿,貂蝉的扮相果然美极,腰肢纤细似弱柳扶风,一双媚眼儿透着无限娇态。
吴七的指尖轻轻敲打着座椅的扶手,听得认真。
沈郁白突然靠过来,凑近了在她耳畔刻意压低声音说:“我觉得她唱的没有你好。”
吴七只当他是玩笑之言,半笑着偏过头去看他,谁知两人本就靠的近,如此一来几乎连呼吸都落在了咫尺。吴七下意识屏息,素净的脸泛起丝丝缕缕软糯的红晕。
沈郁白神情却又几分较真,复添了句:“我说真的,我就觉得你唱的比她好。”
这样望过去,他发若流水,有几缕自后肩划落垂在胸前,愈发衬得面如冠玉。
吴七无端想笑,刚要开口,那台上一出《小宴》已经唱罢,缓缓落了幕,亦掩去了台上丹五春的万般风情。
转眼间,看官皆三三两两散去。丹五春卸了妆容到前头来,拜见沈重光沈郁白。
只见那丹五春果真是个美人,香腮胜雪,秀发如云,偏又生得几分傲气,不卑不亢的立在那儿,颇有些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意味。
眼瞧着又是一出欲擒故纵的戏码。
吴七似笑非笑起身告辞,才走出风荷院几步,被人从后头叫住。回眸看,正是沈郁白。
“你怎么也出来了,不同那丹五春多说几句?”吴七说着,同沈郁白并肩往前走。
“嗯,不说了。”沈郁白笑笑,看了吴七一眼,“你回家吗,我送你。”
“沈公子可是不屑与戏子交谈,怕辱没了身份?”
“没有。”
吴七勾勾嘴角,半真半假的笑了笑,“我只当五春姑娘那样的,最讨你们富贵公子的欢心。只怕平日身边的莺莺燕燕哪个不是细声软语,难得碰到个清高疏远的,所以稀罕的很。”
沈郁白不理会吴七话中带刺,只敛了笑停下来望着她,乌眸清澈,细看之下有几分珍重神情, “可我只稀罕你这样的。”
刹那间,吴七愣住,她承认方才自个儿看到那丹五春同自己一样,因唱了出《小宴》而结识沈郁白,心里头看着有些不爽快。可听到沈郁白在熙来攘往的长生街上道出此言,委实令她乱了分寸。
半晌,她才故作镇定的幽幽笑起来,“沈公子说笑了,吴七愧无倾城之貌,怎好与那凉州名角儿丹五春相比……”
然而她话刚说一半,却叫沈郁白扣住手腕,他看着她的眼睛,低低道:“吴七,我有话要对你说。”
“其实重光他是我兄长,乃当今圣上,此番来凉州,是为微服私巡。”
“所以你就是凉州城里头那位大名鼎鼎的雍景王爷?”
吴七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郁白的眸子,面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情,语气寻常犹如平日闲谈。她背后倚着平安坊巷口的一株梨树,眼下时节,花期早已过了大半。半树的梨花凋零,落了一地,像是未被践踏过得雪野。
沈郁白面色平静,点了点头说,“是。”
吴七不接话,只抬了眼去看那瓦蓝的天空,万里青冥,偏生一丝云也没有。
“而且,我有妻子。”
“我知道。”吴七应了声,浅浅笑开,“整座凉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满城的芍药花就是雍景王爷为博王妃一笑派人种下的。想当初我刚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着实被感动了一番,没想到你就是那个痴情的王爷啊。”
沈郁白微微抿起嘴角,低声道:“瞒你这些时日实在是迫不得已,毕竟事关皇兄安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怎么眼下就决定告诉我了呢?”
“因为那日在玉华山,我便下定决心不再瞒你一分一毫。我是真心敬你,将你视作知己,先前未如实告知身份,只盼你莫要恼我。”
吴七挑眉浅笑,“王爷说笑了,吴七一介草民,能被王爷视为知己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怎敢恼王爷半分?”
沈郁白蹙眉,“吴七,你……”
“王爷千金之躯,在这儿待久了只怕不妥,若无他事,王爷请回吧。”吴七说罢,款款一拜转身要走,却生生被身后那人拉住了衣袖。
“明日皇上就要回京,我会亲自护送。”沈郁白说着顿了顿,面色苍白的注视着吴七发间若隐若现的银簪,低低的问,“你可愿等我?”
吴七身形晃了晃,头也没回的笑道:“吴七祝王爷一路平安,早些回王府同王妃团聚才是正理。赶明个儿空了,吴七定托人将伞送至王府,不劳王爷费心亲自来取。”
她说着,扯回衣袖想要离去,奈何却挣脱不开,只好挑了眼回眸嗔道:“王爷还不放手?”
“既然你不肯原谅我,为何不现在就将伞还我?”
吴七这才抬眼与沈郁白对视,只见他幽黑的眸像是悲伤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她知他身不由己,知他非有意欺瞒,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不知便不知,既然已经知晓了他身份尊贵,已有家室,又怎好徒劳痴缠?
吴七终是收回视线,垂了眼淡淡道:“对不住,今个儿怕是没法物归原主,伞借人了。”
“借人?借给何人了?”
“上回有人夸那伞上花色好,我便借她拿回家临摹去了。若因此耽误了王爷,吴七甘当不是。”
沈郁白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动了动唇却未再接话,失魂落魄的丢下一句“我明白了”,转身走出平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