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万馨一行总共四人,除了吴七、佩玉和沈郁白,同行的还有个玉袍公子,看着年纪比沈郁白略大些,举手投足间透着隐隐贵气,想来便是今日的主角儿。

听说也是姓沈的,和沈郁白还是本家。

一顿饭吃完,便有侍卫随从将那玉袍公子接走,愈发叫人捉摸不透其身份。佩玉和北万馨的常老板尚有些事要谈,进了雅间。吴七起身告辞,沈郁白亦要回府,便同吴七一块儿下了楼。

外头夜幕已落,凉州城最繁华的长生街上已有夜市出摊,三三两两,热闹得很。

沈郁白手里仍旧握着白天见面时撑的那把月白绸伞,偏过头问吴七:“吴姑娘住在哪里?”

“南巷,长安坊。”

“真巧,我也住那附近。”

沈郁白顿了顿,又添了句,“我送你回去。”

“沈公子有心了,不过我没有马车。”

“正好,我也没有。”

沈郁白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开。

吴七缓缓朝前走了几步,沈郁白追上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正好我可以陪你走回去。”

吴七看他一眼,悠悠道:“我知道的,有劳沈公子。”

“你可以直接叫我郁白。”

“吴七。”

“什么?”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吴七。”

沈郁白微微一愣,继而低低笑着,唤了声吴七。

有那么一瞬间,吴七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竟觉得沈郁白的眼神在周遭人影嘈杂的映衬下,透出几分温柔神情。

似水波,一圈圈在她心底荡开涟漪。

两人并肩缓步,天空突然又淅淅沥沥飘起小雨,路上商贩行人皆纷纷躲进屋檐下。吴七抬头望着苍茫夜幕,下一秒却叫月白绸伞面遮去了视线。她愣了愣,偏过头去看到沈郁白撑着伞淡淡的望着她笑,她不由也笑起来。

他们沉默着穿过夜雨茫茫,路两旁站着零零散散避雨的路人。

伞下,像是另一个平静安宁的世界。沉稳的,不容惊扰。

吴七想起什么,抬头问沈郁白:“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词,叫做相逢何必曾相识?”

沈郁白目光明亮对她对视,“听过。从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今天明白了。”

吴七听懂其中含义,低下头去不语,未多时,停在了巷口。

“沈公子,长安坊到了,就送到这里吧。”

沈郁白点点头,将伞递给吴七,吴七略有些迟疑,“这……”

“伞你撑回去吧,我家很近,淋些雨不要紧的。”

吴七闻言,含笑接过伞,低低道了声“告辞”,转身步入深巷。

幽深的长巷里,每隔几步墙壁上便有点着蜡烛的灯盏,因罩着灯罩的缘故,在细雨中虽飘摇却不灭。暖黄色的烛光摇曳,将吴七的身影拉的纤细而清绝。

终了,她立在自家门前,执伞回眸。只见冗长的巷口外,沈郁白依旧站在那里凝视着她。

锦袍被浓郁的夜色包裹,温润似玉,好像流转着极淡的莹白光芒。

吴七没来由勾起嘴角,推门进了屋。

没隔几日,吴七就收到了沈郁白的帖子,邀请一块儿去玉华台赏芍药。字迹仙露明珠,秀逸圆润,确乎像是沈郁白的手笔。

帖子是佩玉亲自送来的,彼时她轻轻巧巧的坐在吴七的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背后正对着半开的窗,斜照进来的阳光丝丝缕缕的穿过她身上烟霞色的轻衫,薄如浮云。

吴七瞥了眼案上的帖子,继续整理手边的草药,倒是佩玉先沉不住气,跳下书案抓住了吴七的手腕,问道:“吴七,你到底去是不去?”

吴七抬眼看她,似笑非笑的说:“他的帖子,怎么不自己送来,非要假他人之手?”

佩玉垂了眉梢笑开,“还不是人家沈公子怕唐突了你。”

吴七挑了挑眉,继续低下头去摆弄草药。

佩玉闲着无事,便在屋子里四处张望,可巧望见了摆在门后的月白绸伞,低低笑了一声,上前将绸伞撑开,“吴七,这伞可不像你的。”

吴七见了,忙上前夺下,将伞收了放回原处,偏过头看着佩玉调笑道:“确实不是我的,一个朋友的,有空自然还得还回去。”

“哟,看着就不像一般人用的东西,是你哪个朋友的?”

“哪个朋友,非要知会你不可么?有这功夫,不如早点在风荷院比武招亲,替自个儿觅得良婿才叫正事儿。”

佩玉听罢,又坐回吴七的书案上,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几缕青丝,半认真道:“那可不行,那些武夫我可都瞧不上。要我说,沈公子人蛮好的。”

吴七抬头看她一眼,只听得佩玉又絮絮的说下去,“可人好是好,性子安静的跟水似的,总觉得没多大意思。我看啊,沈公子前几天宴请的另一个沈公子很合我意,出手阔绰,人也风趣……”

吴七自然没兴趣听佩玉的长篇大论,用纸抱着药材一一放在对应的架子上。佩玉见她心不在焉,遂笑道:“赶明个儿玉华台你究竟去不去,大好的机会,你不还伞了?”

吴七手上动作顿了顿,含笑扫了佩玉一眼,轻轻骂了声“幺蛾子真多。”

三日后,立夏。

吴七跟佩玉来到玉华山下,刚下马车就见着了坐在凉棚里的沈郁白和上回宴请的那位沈公子。

沈郁白迎上来,见到吴七微微一笑,“吴小姐你来了。”

吴七亦对他颔首笑了笑,佩玉在一旁连连摇着手里的象牙团扇打趣道:“哟,沈公子,你可真是见到了吴七,眼里就没旁的人呢。”

沈郁白闻言也不恼,淡淡笑罢。旋即四人遣开随从,开始登玉华山。

玉华台在玉华山顶,是整个凉州城赏芍药的绝妙处所。

佩玉同那沈公子有说有笑,走在前头,吴七走得慢,时不时停下看那路边景致,不知不觉就落后了许多。

“可是走不动了?”沈郁白发现吴七落队,特地折返回来寻她,立在石阶上冲她浅浅的笑。

“才没有。”吴七走快几步,同他并肩而立,悠悠道,“我就是觉得既然是来登山的,就不该辜负了沿途的风景,你觉着呢?”

沈郁白认真的看她一眼,笑道:“你说的很对。”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缓步踏上石阶。初夏的风吹在身上和煦而动人,畏暑的蝉早早的鸣叫起来,断断续续掩在林间,像是绵长不断绝的细线。

走着走着,日头渐渐盛了,吴七抚了抚额角,偏过头去刚要开头,只听得沈郁白道:“不如找个地方歇歇吧。”

吴七笑开,“可巧,我刚也正要说这个。”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郁白勾起嘴角,在竹林前的草地上寻了块清幽地方,唤吴七坐下。

吴七刚刚坐定,一只奇怪的昆虫突然飞上她梨白色的襦裙。乍一看不像是动物,像植物,体态细长,约莫三寸,像一截青翠的竹枝。

吴七惊了一跳。

沈郁白只是笑,“莫怕,是只竹节虫。”他说着,伸手捉过那只虫,轻轻抛向远处的草堆里。

吴七愣了愣,展开眉眼笑着仰躺在草地上。

“哪儿是怕,就是来的太突然了。”

沈郁白偏过头看着她,眉目温和,但笑不语。

竹枝间漏下的阳光斑斑驳驳的落在吴七裙上,东一块西一块,像是变换了颜色后的破碎胭脂。吴七仰面看着竹子上面,蓝的要滴下来的天空,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世。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看到竹林,我还以为凉州城里头只有两种植物呢。”吴七枕着自家手臂,似笑非笑的开口。

沈郁白果然不解,问她:“哪两种?”

“开了的芍药,和未开的芍药。”

“……”沈郁白愣了愣,低低笑开,“怎么,你不喜芍药么?”

“也谈不上不欢喜,就是觉着这世上万千种花花草草,都有其存在意义,倘若诛万般花草而独捧芍药,未免太盛。”

吴七说罢,也不等沈郁白接话,自顾自闭上眼继续念叨下去,像是自言自语,“从前在我的家乡,后山也有大片大片的竹林,里头住着个爱穿白衣的人。他告诉我,竹子这东西,每隔三年,就得砍一次,不然就会挤死。但是也不能砍尽,否则就不复长。我不知道他至今砍了多少轮竹子,只知道他一直在等一个人,不知道我下次回去,他有没有等来那个人。”

吴七说这些的时候,沈郁白始终静静的注视着她,目光明亮,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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