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离京城挨的很近,大抵是因为自古沾染了王气,整座城都显得贵气的很。

尤其是到了五月,满城的芍药花开,花容天下,金带缠腰,委实富贵。

要说这凉州城奇也就奇在这满城的芍药花上头,旁的哪一座城不是姹紫嫣红,百花争奇斗艳,唯凉州城里头只有芍药。就算街尾巷口难得见了什么桃花杏花梨花,那也是极少见的。

相传啊,这满城芍药便是雍景王的手笔。

雍景王,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兄弟,性子平淡不爱争斗,深得圣心,所以偏居凉州,修了座雍王府,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听说五年前过门的雍景王妃独爱芍药花,所以王爷一高兴就下令在满城栽下芍药,只为讨的美人一笑。

久而久之,这百里凉州,千里芍药的奇观也就慢慢传为一段佳话。

可惜那雍景王妃也是个福薄的,本可以和王爷好好的举案齐眉,偏生两年前染了怪病。从此也不怎么出王府了。

我不知道七姐来到凉州城是不是为了看那一眼百里凉州里头千里的芍药,总之一座城都被铭刻上了一个女子的印记,说起来实在是一件非常引人入胜的事情。

凉州少雨,就连雨季也依旧是干爽的。

不知今个儿怎么了,刚出门便洋洋洒洒的飘起小雨,纷扬多如牛毛。

马车停在风荷院前,吴七付了车钱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门楼下,这才勉强避了雨。

然而要进得门去,还得绕过花园一样曲折的幽径,要说平时不觉得如何,今日才觉得佩玉对于建筑的讲究劲儿实在很不利人利己。

吴七立在门楼前,眉眼如画,清丽的让人想起了烟雨江南那遥远的妩媚。

“姑娘可是要进去?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抬眼,是个锦袍执伞的温润公子,眉目如玉将吴七望着,无端露出几分珍重神情。

吴七点点头,走到男子伞下,两人并肩走进了雨里。

“你在门口等人?”吴七看了眼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泥泞的路面,随意的问了句。

“对。”

“那你……”吴七微微愣住。

“不打紧的,我先送完你,再回去接他们。”男子说话时始终嘴角微微勾起,清俊透着儒雅,看着像是教书的先生。

吴七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姑娘也来听戏?”

“哎。”

“姑娘爱听什么戏?”

“小宴。”

“貂蝉宴吕布?”

“是。”吴七顿了顿,笑着微拜道谢,“多谢公子,我到了。”

男子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说,却被那水晶珠帘后盈盈而来的笑声打断。

“哟,吴七你可算来了,我只当今个儿落了雨,你就懒得出门了呢。”佩玉自堂里头缓缓走出来,桃粉薄衫将将披在肩头,更显得万种风情。她瞧见锦袍男子,不由愣了愣,“咦,沈公子?怎么来的这样早?”

男子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正好送这位姑娘进来,一会儿还要去门口接人。”

佩玉应下,见吴七像个无事人一样立在一旁,不由悠悠笑出来:“吴七,这位是沈公子,至于叫什么名儿,还得你自己儿问他。”

男子闻言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对吴七淡淡道:“在下姓沈,字郁白。”

吴七点点头,利利索索报了姓名,佩玉又笑吟吟的打趣沈郁白,“怎么就在这儿干耗着,沈公子不去门口接人了?”

“要去的。”沈郁白说着,道别两人,转身又迈进了外头一片朦胧的烟雨中。

锦袍渐渐淡去,吴七这才想起那上头银线勾勒,绘的是一副独钓寒江雪。

待沈郁白走远,佩玉突然敛了笑,一把抓住吴七的腕子,压低了声音道:“吴七,这回你可得帮我。”

吴七跟着佩玉穿过一道道珠帘走进后台,脂粉香气馥郁的腻人。

一路上只听的佩玉絮絮的唠叨着,“我哪里知道昨个儿人还好好的,今个儿怎么就打发人来说嗓子不利索,唱不了了,这丹五春不是明摆着跟人过不去么?况且今个儿来听戏的身份可尊贵着,点了名儿就要听《小宴》,吴七,如今我可就指望你救场了。”

吴七听罢,倚着梨花木妆台幽幽笑起来,“唱《小宴》,几个人能唱得过丹五春?佩玉,恐怕你这场,我救不了。”

“哟,姑娘你这会儿可别调笑我,这场整个凉州城可只有你救得了。”佩玉说着,拉过吴七让她坐在妆台前,凑近了一本正经道,“这样,只要今个儿你肯登台,上回你看中的万馨堂的那块眉纹歙砚,我跟明个儿就叫人送到你那去。你觉得如何?”

吴七想了想,为难道:“可我觉得还有块金星歙砚也妙的很。”

“好好好,都给你送去。”佩玉脸上露出没奈何的神情,小丫头晏春正巧进来说前头来人了,佩玉忙正色交代了几句,匆匆迎出去。

吴七斜斜瞅了眼镜子,似笑非笑道:“这客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值得你们万老板这样上心?”宴春茫然的眨眨眼,回了句不知,着手替吴七上妆。吴七唱戏,全是兴趣使然,没事儿爱跟着哼哼,久而久之倒也成些气候。从前在洛水,六叔就说她聪慧过人,只要是想学的,便没什么学不会,但凡诚心诚意想做好的,就绝对不会把事情给搞砸。只可惜自古慧极必伤,怕这辈子难免要寥寥收场。

至于未来命途是否寥寥,吴七一般是懒得去理会的,只要眼下过得有乐子,吃穿不愁,何苦去思量将来的事情。

就好比她喜欢《小宴》。

桌面上的热闹繁花似锦,真真假假的情意在觥筹交错间变得梦幻不可捉摸,谁又能说得清貂蝉在面对一时豪杰吕温候的时候,没有片刻功夫的假戏真做呢。

待到吴七移着莲步登台,瞥见台上扮演吕温候的粉衣小生,她眼眸流转间以水袖遮面,微微偏过头去,如此一来便将台下听席瞧了个清楚。

只见原本可容纳百人的坐席今日只坐了寥寥不满十人,其中除了佩玉和沈郁白,有几个还是凉州城里头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足以窥见今日主角委实面子大得很。

吴七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堪堪将那小宴唱了下去。

“请问姑娘芳名?”

“小字貂蝉。”

“不知姑娘青春几何?”

“不过二九年华。”

“可曾适人否?”

“尚未。”

“青春丽质,怎么错过佳期?”

“易经有云,迟归终吉。”

“姑娘既知迟归终吉,又可知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叹未遇英雄耳。”

吴七唱罢,正好轮到那扮小生的温候将翎子划过她的脸,她轻轻巧巧避开,眼波如水扫向台下,将好对上沈郁白的目光。

平静中带着赞赏,明亮好似繁星春水。

吴七面上笑意更甚,杏白戏袍像是江南雨丝,一丝一缕的在台上蔓延,飞舞。

戏罢,落幕。

吴七坐在妆台前一一摘下头上的翠环,卸了妆的她愈发显得清丽脱俗。宴春走进来,说是今个儿来听戏的客人请她去前头一聚。

吴七动作顿了顿,半真半假的笑开,“我不过是个救场的,真当我是戏子了么?告诉他们,我不去。”

正说着,佩玉已经摇着描金团扇进来,看见吴七便笑,“吴七,恭喜啊。”

“恭喜什么?”吴七挑眉,正巧看到跟着佩玉一道进来的沈郁白,原本满是脂粉气的地方,如今立着他这么一个七尺男儿,倒也不显得突兀。

佩玉回头看了眼沈郁白,继而道:“沈公子听说你是来救场的,更加感激呢,死活要请你去北万馨用晚膳。放心,有我陪着,他也不敢将你怎么样。”

沈郁白低低笑起来,半认真的说:“万老板,你这话说的很不妥帖。”

“好好好,谁比得上沈公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呢。”佩玉横了眼角瞥他,流露出万般风情。

吴七在一旁自顾自的卸下首饰,铜镜里突然倒映出沈郁白温润如玉的脸,他通过镜子看着她,清浅的笑,“吴姑娘配这些翠环很好看。”

吴七同样看着铜镜里的沈郁白,眼带笑意,却不接话。

“还请吴姑娘赏脸去北万馨吃顿晚膳,聊表沈某感激之情。”

吴七摘下最后一只翠环,不紧不慢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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