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脑海被抽离成了一片空白,巨大的眩晕感几乎令人站不稳。

难道他都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个小侄女对他抱有着不该有的绮念吗?

我不敢多想,下意识退了几步,在袖底握紧了手。

想要什么呢?

我问自己。

想要一直陪着他,哪怕每天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想要和他下棋对诗,喝酒煮茶。总之七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想要看到他这一生平安喜乐,欢颜长展,如果不能陪他永远走下去,那就能走多久算多久。

可这些,他都不知道。

也许就算知道了,他也并不需要,至始至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眼下,有漫天的月华作证,这可能是我吐露心迹最好的时机,然而话到嘴边,却干涩的只剩下一句,“十一叔,你醉了。”

吴十一望着我笑,眉眼温和的几乎要令与之对视的人落下泪来。

他淡淡的开口说:“再过半个月就是你十七岁的生辰,平安,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呢。”

果然是这样。

像是瞬间被人浇熄了的火焰,我愣在原地,对上他的目光,感到一阵湿漉漉的茫然。

吴平安,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对自己说,这个人,是你叔叔。你再喜欢,也只能是喜欢了。

半晌,不知怎么的就轻声笑出来,“随便呀,只要是十一叔送的,都可以的。”

说完别过头去望着月亮发呆。

我以为我会哭的。

可一直到进了家门也没能哭出来。

我想我真是太体贴了,体贴到不愿意在吴十一面前掉一滴眼泪。

中秋一过,我就收拾了行李搬到山下,一方面好照料医馆,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吴十一,省的天天看到他心里添堵。

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生他的气。我就是恼我自个儿没出息,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自家叔叔。

秋风里,医馆外两排枫树渐渐变得火红,老远望过去像是大团燃烧着的红莲业火,浓艳炽烈的烧遍了整条十里长街。

我搬出了六叔放在里屋的藤竹躺椅搁在门口的枫树底下,午后或傍晚医馆没客人的时候就躺上面眯一觉,唯一令人心塞的就是醒来经常会发现小黄团成一个球睡在我胸口,害得我一天到晚梦到胸口碎大石。哦不,大石碎胸口。

相比之下大黄就叫人省心很多,大多时候都安静的趴在我脚边,吐着舌头一副傻样。

这天傍晚一觉刚醒天空就开始落下雨来,且雨滴毫无征兆的从牛毛变成了黄豆大小,砸在身上疼得很。我好不容易将躺椅挪进铺子里,外头大雨已如倾盆迎头而下。天空变成了很深很深的靛蓝色,像是未扎染过的岭南棉布。

我倚在门口,心说这也太悬了,出门在外没带伞的行人只怕要遭殃。

没想到看了一会儿,当真有两个白色身影穿过了茫茫的风雨飘摇,艰难的走向医馆。我愣了愣,待走近了方认出来者是吴十一和七姐,于是忙撑着伞迎出去。

两人衣衫早已湿透,一靠近七姐就能闻到浓浓的酒香,散发着湿漉漉的缱绻气息。

七姐醉的厉害,我一把将她扶住,抬头只见吴十一湿了的黑发墨一般蜿蜒而下,眼睫上亦凝了无数水珠,教人看了没来由心酸起来。

“十一叔,你们这是……”

“我要下山办事,你七姐便说同我一道下来看看你,没想到半路上下了雨。你带你七姐回去,记得先熬点姜汤喝了驱驱寒气,明早还得麻烦你做点醒酒汤备着。”因为伞小,吴十一交代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立在雨里头,雨水不断顺着他的下巴滚进衣襟里,我看了竟隐隐有些舍不得,于是打断他说,“十一叔,你靠近些吧,雨太大了。”

“无妨。醒酒汤你会做吗?”

“会。”

“那就好。”吴十一点点头,又说,“快回去吧,别冻着了。”

我听话的扶着七姐走了几步,终于又忍不住回头看他。雨实在下的太大,落在地上几乎成了轰鸣,因此我几乎是用力冲他喊出来:“十一叔,你要去做什么?今晚雨太大了,你还是先在医馆里歇一晚吧。”

吴十一白衣清绝,立在苍茫大雨下,莫名多了几分清寂意味。他淡淡开口,每个字却都出奇的清晰落在耳畔,“不用,来不及了。”

他说罢便转身离去,一袭白衣渐渐消失在大雨尽头。

我立在原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眼角发麻,吴十一,到底是什么值得你冒着夜雨滂沱,不惜跋山涉水,也要去到达完成的呢?

好不容易将七姐扶进医馆,又打来热水,趁着她沐浴的当口我又熬好了姜汤,如此之贤惠几乎要让我觉得自己是吴十一附身。

将滚烫的姜汤端进屋里,七姐已经沐浴完穿着我的衣裳盘腿坐在床上发呆,长而直的黑发散在脑后,空气里弥漫着皂角的清香。美人出浴,委实赏心悦目。

见到我,七姐轻轻笑起来,“倒是难为你。”

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变得有些熟悉起来,于是将姜汤递给她,轻轻说了声“还好”。

七姐瞧见姜汤,微微皱起眉头,别过头去,“我不喝。”

“别啊,当心回头染了风寒。十一叔临走前特地交代我的。”

“平安。”七姐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似笑非笑的说,“你是不是喜欢你十一叔。”

刹那间,我心头狠狠一跳,几乎要将姜汤洒在床上。

七姐挑眉笑出声:“瞧你紧张的,我早就看出来你挺喜欢你十一叔的,毕竟他那样的最讨小姑娘喜欢。那七姐问你,你有没有正儿八经的喜欢过一个人,恩?”

“啊……”

“上回那个陆公子算不算?”

“啊?”

“真是他?”

“……”我想了想,终于悲壮的点点头,毕竟被莫名其妙的误认为喜欢陆且逸,总比被人识破了我那说不得的心思要好得多。

“我就知道,果然是他。”七姐低低的笑,眉眼间晕开几丝朦胧醉意,斜眼瞥你时,真真儿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我看着她,脑海中却早已心猿意马,乱作一团,唯听得她在耳边絮絮地说,“倘若喜欢,就赶紧告诉他。不要担心年龄,身份,家世,和其他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人生在世。那些东西本再缥缈不过,你只要知道,这个人,你很喜欢他,愿意永远和他在一块儿就好。”

“所以,平安你别怕,不管喜欢谁,放开手去喜欢就是了。可莫要学你七姐,十七岁下山历练,至今整整四年。自以为这辈子洒脱快意,没什么放不下,谁知道遇到那个人方才知道什么叫做求不得。”

七姐说这番话时,字字句句落在了我心底,激起一圈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她说,求不得。

相传上古有凤求凰,此一生,我又如何求得吴十一呢。

且七姐平白无故说这些话,未免兆头不好,我低下头喊了声“七姐”,正巧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她说,“平安,我虽然心底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今天还是要问你讨一碗千灯茶。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回到洛水后,就忘了他。”

那一刻,我诧异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房内红烛幽幽,因为挨得近,鼻尖又传来七姐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气。

像是漫天大雪下,千万树梨花一齐盛放的错觉。

我看着她,忽然变得非常平静。我想,能让七姐动情的那个人,一定很好很好,也许和吴十一样好。

想到吴十一,不由微微勾起嘴角,连声音都顺带着变得温柔起来。

“洛水,吴平安。”

“洛水,吴绮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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