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的抬头,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蹲了个戴银面具的男子,遮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似笑非笑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我素来对戴银面具的人无甚好感,因为觉得他们往往不是毁了容就是心理变态,而且我认为眼前这个人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于是别过头继续盯着那只瓷碗,不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那人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古怪的看他一眼,只见他又笑:“若真想要,我送你,要不要?”

“……”

“快点,我时间不多。”

“要!”

我坚决的点点头,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偶尔修改一下为人处世的准则会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那人听罢,又是笑开,露出一排白牙,就是不知道摘了面具长什么样子罢了。

只见他取下束发的青玉簪递给那老头,笑嘻嘻的说:“老头,我这簪子可是上好的青玉籽料,玉质通透,雕工精细,少说也得有五十两银子。用它来换你的碗,你觉得怎样?”

我没想到他说送我,竟是用自己心爱之物交换,一时感动的无以复加,热泪盈眶,刚要开口客气一下,只听得老头接过青玉簪端详一会儿后,冷笑道:“什么五十两银子,依老夫看,最多值二十两。”

“……”

“靠,死老头,你再仔细看看,这簪子可出自蓝田的水云坊,按说卖上百两银子也不为过,换你一个破碗,你还不乐意?”

老头咬咬牙,心一横,将瓷碗塞进我怀里,说:“罢了,老夫就当日行一善,这碗权当亏本送你们了。”

我端着碗,一时受宠若惊。

男子望着我笑笑,拱手说了句“后会有期”,旋即扬长而去。

真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低头看看碗,又看看老头手中的簪子,舔舔唇认真的问:“大爷,这簪子到底值多少钱?”

老头故作高深的摸摸胡子,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

“不,十两。”

我心中大喜,掏出十两银丢在摊上,抢过簪子连声道谢:“既是如此,我还是将簪子买回去吧。”

说罢,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提着裙摆便跑。

从前在铺子里六叔夸我最会算账,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

月色如水,清辉似霜,熄了灯的宋府如同一只熟睡的巨兽,平稳安详的在夜色中吐息。

我别扭的抱着青瓷碗站在吴十一屋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个儿正巧看见这碗贱卖,寻思着和你屋里的挺像,顺手买了一个回来。”

似乎显得太随意了。

“上回不小心将你的碗打碎,老八总嚷嚷着要我赔一个给你,今天灯会上正好撞见,你且收下吧。”

这么说似乎又缺乏诚意。

我一时没了主意,沮丧的叹了口气,老远看见黑暗中一盏孤灯靠近,下意识躲进了假山后的阴影里。

那挑灯的黑影看身段是个姑娘,杳无声息的进了吴十一的房间。

我咬咬唇,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只听得先前那姑娘压低了声音,淡淡道:“安意深夜来访,恐有不便之处,还望吴公子海涵。”

我一惊,下意识捂住了嘴。

难道两人早就约好深夜私会?

不对,听南安意口吻,显然是意外造访。

难不成是宋府的美人计?

就是不知道他们对吴十一下手是为财还是为色。

不过这么解释也说不通。

宋家世代皇商,肯定比我们家有钱,宋依洲论相貌,也不输给吴十一多少。

如此一来,似乎只有南安意暗恋吴十一这个说法比较靠谱。

不是说三年前就倾慕吴十一才情了吗,唉,没想到这姑娘看起来沉静内敛,一旦动心亦是用情极深。

我望着月亮兀自感慨,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低头看着瓷碗,里头亦倒映着一轮明晃晃的小月亮,只可惜是镜花水月,求不得。

我刚要不动声色离开,忽听得屋内南安意又开口:“安意如今唯有一事相问,不知倘若依洲的病好了,可还记得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吴十一沉吟片刻,语气有些犹豫:“这还得看宋公子的造化,并无定数。”

安意听罢,又是沉默。

原来她是为此事而来,恐怕是照顾宋依洲有些年头,怕他神智清醒后就此将自己给忘了吧。

这实在是一场博弈,这些年的付出是否会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在明日午时之前,她能做的就只有等。

房内响起脚步声,南安意欲告别,不知为何又被吴十一叫住,声音清淡,好似月光。

“不知南姑娘这些年,可有玲珑的消息?”

“长山一别,再未见过。已经过了这样多的时日,吴公子还是趁早如她所言,将往昔都忘了吧。”

南安意说罢,推门而出,我愣在窗下来不及避让,只得一个劲的冲她比划,让她不要出声。

好在她会意的快,点点头不曾声张,便转身离去。

吴十一关上门,房内烛光幽幽,透过窗子照在我脸上。

我伸出手抚摸着冰凉的红木窗沿,明明我与他之间只隔着一扇门一扇窗,却好似横着万水千山。山水迢迢之间,他的过往我一概不知,甚至一丝一毫也无法窥探。

吴十一,那个叫玲珑的女子可是你心中所爱之人么?

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方才爬起来,望着铜镜里脸色憔悴的自己突然有些伤感。

想来晚睡伤肝,不是小姑说着骗人的。

那只瓷碗就摆在案前,碧绿碧绿的,让人想起色泽鲜亮的炒青菜。

我咬咬牙,决定端着它去宋府厨房里讨几片黄瓜回来,听小姑说黄瓜片贴脸上可以补水美容,希望这也不是骗人的。

我起身出门,没想到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南姑娘,你怎么来了,一会儿宋小少爷不是还要扎针么?”

我诧异的盯着南安意,总觉得她今个儿和往日里不大一样。打量半天才发觉原来是因为穿了条藏青色的裙子,衬的她愈发皮肤白皙,纤细修长。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水墨画般的眉眼间一派山河寂静。

末了,终于缓缓开口:“我想问你讨一杯千灯茶,还请姑娘成全。”

她说话时眼底清明,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我渐渐敛了笑请她进屋,关上门窗,点起昨晚剩下的半根蜡烛。

尽管此时外头晴空万里,点不点蜡烛区别不大,但六叔说了,这是奉千灯茶的必然仪式。

只有对茶认真,它才会同样认真的对待你。

人同此茶,都是一个道理。

我在南安意对面坐下,平静的与她对视:“喝茶前还望姑娘不嫌弃,将这段情事告知平安。”

南安意微微颔首,云鬓间的一朵干花簪子若隐若现,流转着一股山林气息。

“洛水,吴平安。”

“喜洲,南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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