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意垂着眼坐在马车里,车帘随着颠簸起起伏伏,光线就这样丝丝缕缕的照在她素净的脸上,干净的像一只白釉瓷器。
她双手在袖低紧紧握着,心跳剧烈。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
能进宋府教书,多亏从前同爹爹一道进京赶考的旧友帮了大忙,她深知机会难得,也听闻坊间相传宋家少爷是个傻子,不由得愈发不安起来。
不知道傻子能自理么,若连握笔都不会可怎么个教法呢。
她思前想后的当口,马车已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宋府门前。
南安意下了马车,不禁多看了两眼府前气派威风的石狮子,旋即低眉敛目跟着管家进了府邸。
古老庄严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像是命运的轨迹开始转动,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只是彼时,她尚且一无所知。
迈过天井,有风声呜咽。
南安意始终记着爹爹告诫她,进了大户人家府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少说话多做事,将来才能够全身而退。
是以,她一路低着头,愈发小心谨慎,直至……
前头人声鼎沸,却未见得有人,管家叹了口气,只听得吵闹声由远及近,原来是一众家丁丫鬟追着一个公子模样的人朝天井跑来。
“哎哟,少爷啊,麻烦你消停点吧,乖乖把衣服换了可好?”
“就是啊少爷,今个儿有新来的教书先生,你之前已经赶走七个了,如今再将人吓跑可怎么是好?”
“少爷你快停下吧,一会误了正事,夫人又要怪我们了。”
那少年终于被逼的缩在角落里,眼睛发红,甚至是微微颤抖,一遍一遍小声重复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下人们见管家走近,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管家又叹息了一声,伸出手轻轻喊他:“小少爷,我们……”
谁知那少年竟然一把推开他,便往人群外跑,南安意原本跟在管家身后,一时避让不及,就这样不偏不倚的立在了少年的正前方。
身后有人好心提醒“姑娘,快让开”。
南安意却如同着了魔一般,生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那神情惶恐,孤立无助的少年,像是寻不着家的孩童,无端让人心头一痛。
好像很久以前,爹爹日夜酗酒,她被顽劣孩童欺辱时,也是这般不知所措。
慢慢的,她向着那少年伸出了手,声音轻柔,仿佛孩提时最柔软的记忆。
她说:“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莫名的安静下来,他脸上泪痕未干,紧紧盯着南安意,眼中有迷茫,有疑惑,有惊慌,种种不确定的神情犹如金色的游鱼在他漆黑的双眸中一闪而过,像是飞快的潜进了水底。
周遭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
只见他一步步的走向那个山茶花一般伫立的女子。
最后,极缓极缓的,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刹那间,光阴就此凝固。
人与人之间的驯服于被驯服,素来是这样不可捉摸。
只是等到多少年以后,你还会记得她么,那个温柔对你伸出手的美丽女子。
宋依洲喜鱼。
是以宋老爷特地在花园里开辟了一方浅浅的池子,养了些上好的锦鲤哄傻儿子开心。
池上有一亭子,方方正正,唤作湖心亭。
俗不可耐,委实很没有新意。
南安意此时就坐在亭中,十分耐心的对宋依洲说:“宋小少爷,我是来教你念书的。我的名字是南安意,今后你可以叫我安意。”
更衣后的宋依洲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锦袍,衬的少年愈发玉面朗朗,他偏过头,有些茫然。
“阿姨?”
“安意。”她好脾气的重复一遍。
“阿意。”
“说了是安意,不是阿意。”
“阿意。”
还真是固执。
南安意抿抿嘴,看到少年一脸认真的盯着自己,并非刻意捣乱,只好选择妥协。
“阿意就阿意吧。”
宋依洲笑开,神情充满了孩子气的天真。
亭外的柳树下堪堪立着宋夫人和自幼照料宋依洲起居的崇姨。
崇姨微笑开口:“夫人,看样子新来的教书先生和少爷很投缘呢。”
“看起来是吧,可是之前哪位先生到来之初不是客客气气的呢?希望这回换了个女子,能受得了洲儿的痴病才好。”宋夫人眉头微蹙,隐有担忧,但到底还是难掩欣慰。
“对了,南姑娘那里还需你多打点,就怕下头的丫鬟不懂事,因为是女子就有所轻视。虽说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但听说她父亲从前也是个举人,往上追溯也算是书香世家出身。”
崇姨点头:“这是自然,夫人放心。”
宋夫人听罢,视线又回到湖心的少年身上,微微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