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在宋府小住已有十日,每日午后是宋依洲最难熬的时日,因为吴十一特地选在阳气最重的时候给他扎针,借此治疗他愈发严重的痴病。
宋依洲能不能就此被治好,就连吴十一也只能承诺半月内见分晓,结果如何还得看他的造化。
我个人觉得玄的很,没道理一个人疯癫了十几年,被人扎几百针就能痊愈的。如果真是那样,我就不卖草药了,直接跟着吴十一学针灸,包治百病针到病除,人称吴神针。
扯得有些远了。
吴十一起初几次扎针还有心留我在身边做个助手,做些诸如割绳子递毛巾之类的琐碎小事。
对了,扎针为什么需要绳子呢?
因为把针插进天灵盖的感觉看起来就疼的要命,宋依洲一个傻子自然不懂得配合,这就得麻烦吴十一每次将他捆在凳子上。
这就是为什么吴十一扎针时必要驱散了宋府一切人等,只在房内留我们三人的原因。
至于毛巾么,捆人也是一项体力活,绑累了自然需要一块毛巾擦擦汗,必要时候还可以堵住宋依洲的惨叫声……
尽管我把宋依洲的遭遇描述的十分悲惨,大部分时间里我也确实觉得他非常惨,但这丝毫不能消减宋老爷宋夫人对我和吴十一的盲目崇拜。
天天好吃好喝的招待,唯恐礼数不周。
这直接导致了我每次看到宋依洲被绑在凳子上,头顶插满针,疼的喉咙深处呜咽声的场面,都十分不忍心。
尤其是当他那一双泛着盈盈泪光的桃花眼朝你望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可见先贤们说红颜祸水,并非空穴来风。
如此煎熬了两回,吴十一终于贴心的看出端倪,吩咐今后扎针时我只须自个儿去院子里玩耍便可,不必旁观。
委实是于水火之中拯救了我那一颗未泯的良心,自此,吴十一在我心里头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
如今,我蹲在后院里的桑树下乘凉,嘴里叼着一片狭长叶子,本想吹曲子,可依旧行不通。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只会配毒药的吴老八在某些方面依旧是有过人之处的。
比如他打水漂的时候,石头能在水面上跳的又稳又远,比如他会用叶子吹小曲,还怪好听的。
我百无聊赖的将叶片夹在两指间,不断的蹂躏,叶子的汁水就这样一点点渗出来,沾湿了指尖。
头顶一树的蝉不知死活的叫着,声音沉闷,而且拖得极长,像一根若隐若现的银丝,不动声色将人缠死在如火的骄阳里。
身边的妍卉叹了句:“好热啊。”
我点点头,说:“是啊。”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认识妍卉本也不稀奇,她娘亲是宋府的厨娘,故而有机会时常出入。加上我两年纪相仿,闲时聚在一块儿聊天自是再寻常不过。
宋府的后门敞开着,蹲在桑树下可以望见后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
蓦地望见一个着白色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十分年轻的公子,头发亦用白色发呆束在脑后,令人眼前一亮。
“要我说这白衣公子若转过身来一定也是极俊朗的。”妍卉小声嘀咕着,言论很让人赞同。
我摸了摸下巴,道:“你看他长身玉立身材修长,穿着打扮不同凡人,怎么的也肯定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妍卉听罢笑开:“我看他好像在问路,不如你去打探打探?”
打探就打探。
我扔掉手里一团糟的叶子,径直走向门外的白衣公子,乍一眼只觉得他背上背着的药篓同吴家的十分相似。
我寻思着莫不是如今世面上已经开始流行吴神医同款药篓了不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刚喊了声“兄台”,整个人却在看清那人容貌后瞬间愣住。
“……”
“……”
“吴平安?”
“……吴老八你没事学白莲花穿白衣干什么!!!”
“白莲花是谁?”
“……”
没想到吴老八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今日中午刚到喜洲,晚上便赶上了当地的乞巧节灯会。
说是灯会,实际上应该叫做大型单身男女交友表白相亲会。
对于我这样没有心上人的姑娘来说,来灯会纯属凑个热闹。至于看见漂亮姑娘就移不开眼的吴老八是不是心怀鬼胎,也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眼下走在布置成灯会的十里大街上,两旁皆悬挂着朱红色的灯笼,远远望去,灯火交错,令人恍惚。
“平安,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瞧瞧,多热闹啊。”吴老八笑嘻嘻的拱我,往嘴里塞了块冒着热气的油炸毛豆腐。
我干笑道:“有吗?我觉得我挺全神贯注的。”
“你不如找个镜子照照,整张脸上都写着’我有心事’呢。”吴老八翻我个大白眼,将豆腐送到我面前,含糊不清的说,“尝尝呗。”
我将头扭到一边,一身正气的严词拒绝了他:“拿走拿走,我不要吃。”
老八犹不死心,“你就吃一块呗,挺好吃的啊。”
“说了不吃就不吃,老八你今天好烦哦。”
他傻了眼,思量半天幽幽道:“平安你怎么了,是不是十一叔没来,你不高兴了?”
我不由语塞,真是的,这哪跟哪的事。
不过说起吴十一,我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望着无尽的红灯笼有些惆怅。
原本吃完晚饭是想邀请他一同来灯会的,没想到他说老八给他带来了需要的最后一味药材,今晚须给针淬上药,明日便是最后一次施针了,马虎不得。
他说话时眼睛几乎没有离开手中的医书,头两次给宋依洲扎完针亦是脸色苍白的很,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压力很大,总之是叫人担心的很。
“那你想吃什么,告诉哥哥,我给你买去。”
我早就嫌弃吴老八今天聒噪的很,四处张望后瞧见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摊子,于是舔了舔唇说:“我想吃糖葫芦。”
“好嘞,买买买。”老八答应的爽气,又问妍卉,“姑娘,你吃不吃?”
妍卉点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异样的光彩。
直到吴老八和妍卉钻进人群里去买糖葫芦,我这才鬼鬼祟祟的蹲下来问路边摊的老头:“大爷,这只瓷碗怎么卖啊?”
老头动动眼皮看我一眼,慢吞吞的说:“不贵,三十两银子。”
“这么贵?”我诧异的睁大眼睛,一时犯起了难。
灯火阑珊下,碧绿的瓷碗流淌着静默的光,温婉内敛,通透晶莹,和我打碎的吴十一的那只像极了。
虽说一直想赔他一只碗,可这价格实在是太贵了。
我估摸着身上所有家当也有十两银子多些,于是眼巴巴的冲老头说:“能不能便宜点,我……”
“二十九两银子,不能少了。”
靠,这有区别吗!
“很想要这只碗?”
“嗯。”
“送人?”
“嗯。”
“那个人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