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晚霞犹如被咬碎的胭脂,丝丝缕缕,斑驳了天际。

卉丫头坐在自家屋前的老槐树下咬着桑葚糕,目光定格在墙头一束自隔壁院里遥遥开出的桃花。

桃色斐然,关不住的春色满园,她想起齐笙教她的两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后面呢,竟是想不起来了,她偏过头费劲的回忆,脑海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要是齐笙还在就好了。

她可以现在就去隔壁院子里请教,顺便送些桑葚糕过去。

齐笙最喜桑葚,说是酸甜可口,食后唇齿留香。

她如此想着,一不留神将手中半块糕点掉在地上。在一旁伺机已久的大黄拖着跛腿欢快的冲上来,转眼便吞进了肚子。

卉丫头瞪圆了杏眼望着大黄,“你你你”了半天,终于没奈何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齐笙当初离开的时候将大黄托付给她照看。她原以为齐笙这次又是出诊,最多三日即便回来,不曾想这一去就是大半月光景。

大黄吃的多,本就遭母亲嫌弃,如今居然还敢抢她的桑葚糕,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看着大黄一脸兴奋的坐在地上冲她摇尾巴,她竟是发不出火来,只好咬咬牙,学着齐笙走前摸着大黄的脑袋时的语气,愤愤喊了声“傻狗”。

大黄知道是在叫它,眨了眨黑漆漆的小眼睛,舌头吐的更欢。

不知怎的,大黄突然紧张的夹住了尾巴,笨拙藏到卉丫头身后,耷拉着脑袋,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卉丫头看的好笑,低头问:“傻狗,你怎么啦?”

直到注意到夕阳投下的影子,她才意识到有人到来,抬头,来人却是眼熟。

她是见过他的,墨发玄衣,面容清冷,腰间一把佩刀无声凛冽。

上次念诗经时,男人来寻过齐笙,也许这次也是来找她的。

卉丫头寻思着,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总觉得眼前这人气宇轩昂,长的比戏台上扮相最俏的小生还要俊上几分,但浑身上下总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无端叫人害怕。

还没等她开口,男人已沉沉问道:“齐笙呢?”

“走了,半月前就走了。”卉丫头小心翼翼的答道,末了又加了句,“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魏千影闻言蹙眉,视线落在大黄身上,眸色深了深,方要细问,却被人打断。

“魏少侠这般阴沉,就不怕吓着这位小姑娘?”

他回头,只见身后立了个灰衣男人,笑吟吟倚着槐树将他们望着,丰神俊朗,眼开桃花。

原来是清风堂,陆逊。

魏千影微挑了眼角,淡淡问:“陆护法有何指教。”

陆逊瞥他一眼,笑起来:“无事。只是看魏少侠寻人心切,有些于心不忍。”

“齐笙在你们手上?”魏千影眼底泛起戾气,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卉丫头说:“进屋去。”

卉丫头愣了愣,不敢反驳,连忙带着大黄进了屋子,将门关上,唯恐看热闹时伤及无辜。

霎时间,黄昏下的整条街巷只剩下了魏千影与陆逊。

两人身影被斜阳拉的纤长,无声却对峙。

到底是魏千影率先开口,语气凌厉冷绝,透着寒意:“无论扶风阁与清风堂如何势同水火,都与齐笙无关,放了她。”

陆逊听罢,幽幽笑开:“魏千影说的是哪里话。堂主不过听闻齐姑娘善酿酒,故接了姑娘去堂中品些青梅佳酿罢了,何来放与不放之说?”

“你们清风堂究竟意欲何为?”

陆逊眸子一亮,收起笑颜正色道:“魏少侠果然爽快。堂主有意相请一聚,还望少侠赏脸走一遭。”

魏千影不动声色将手搭上刀柄,冷笑着质问:“你如何认为我会答应以身犯险?”

陆逊见势,再度大笑起来:“魏少侠武功本与陆某在伯仲之间,只如今中了化功散,掐算着时日,怕是只有往日的八成。我看不妨顺水推舟做个交易,不知魏少侠意下如何?”

“齐姑娘在清风堂除不能下山之外,一切皆受上宾待遇。只要魏少侠肯去,陆某定以护法之位担保,放齐姑娘下山,再不干扰。”

陆逊一番话说的清清朗朗,很难让人不信服。

魏千影不由挑眉,“你可当真?”

“千真万确。”

魏千影沉默了。

他的视线越过陆逊,直直落在那枝繁叶茂的槐树枝桠上,落日的余晖像是缠绵的女子,极尽温柔的缠绕着两人的身体。

他想起很久以前,齐笙似乎也是站在斜阳下,背后鸽群纷飞,一如阳春白雪纷纷扬扬。

她对他说,这世上万千滋味,没有什么比失了自由更让人难受的。

那声音忽远忽近,如风中执炬,明明灭灭。

是什么,悄悄改变了你我的心意?

尘埃落定,原来到头来不过只求再见你笑靥如花,欢喜如初。

夕阳下,那个素来沉默寡言的男子终于将从不离身的刀扔在地上,一字一顿的说:“给她自由。”

齐笙盘腿坐在屋内,案前檀香袅袅,青烟锁荡。

恍如仙境。

她娴熟的温着酒,蒸腾的水汽中溢满了梅子的清香,好闻的很。

“堂主,这是去年剩下的最后一壶青梅酒,今日喝完便没了。”

她不用抬眼就知道对面坐着的那人定然眉毛也没挑一下,依旧用一种漫不经心的频率把玩着手里的佛珠。

“那就等到今年再酿吧。”

齐笙手上动作一滞,抿起嘴,冷冷的像是想笑:“我早说了你们想用我威胁到魏千影根本是天方夜谭。当初得知我给他下了化功散,没给他劈了已是万幸。堂主又何苦将我扣留于此。若真爱这梅子酒,等今年酿成了我再送几盅来便是。”她舔舔唇,顿了顿说,“大不了不收你银两。”

“未必。”

“嗯?

“他未必不肯为你身犯险境。”

齐笙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只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堪堪收敛。

“佛曰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你觉着究竟是哪一个更苦些?”齐笙垂眼,将温好的青梅酒倒入两人面前的杯盏中,率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这是清风堂的规矩。

大抵是怕她不知不觉在酒中下毒。但凡是端给祝云天的酒水,必要先经由她亲自饮下,证明其无毒无害。显然是多此一举。说的好像这样,她就不会下毒似的。

祝云天面色如常,只温酒入喉时,微微蹙眉,“今日之酒味苦。”

“沉淀使然,不足为奇。”

齐笙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听说你杀了许多人。”她盯着祝云天的眼睛,目光灼灼,“十八年前魏家也是你覆灭的,这消息是真的?

祝云天不动声色点头,算是承认。

“我看你年纪可以做我爹,不知道可曾留下什么子嗣没有?”

“尚未。”

想必是丧尽天良的事情做多了,注定要绝后吧。齐笙在心底诽谤,开口却是叹息:“这样也好,世上少一人挂念。”

说罢她别开眼望着窗,流光丝丝缕缕的斜投透进来,能照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齐笙突然觉得悲哀,起身对着祝云天说:“没事我就走了。”

后者默许。

就在齐笙行至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祝云天问她,“齐姑娘可恨我?”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