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人,总会对未知的东西恐惧,何况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界,走在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道路。然退又不能,且不说凭一己之力能不能推开那两扇大门,就是出去后香案丝毫未动的窘相,也是不能为旁人知晓的。

悦然硬着头皮向前踏了一步。

那一步似是被悬浮的华美灯盏感知,第一对靠门的烛台被瞬间点亮,波浪一般,那道路两侧的灯烛亦是接踵而至地亮起,柔美的橘黄烛光洒在透着寒气的玉石路面上,照应着浮在路面上玉石透露的丝丝寒气,似无风而起炊烟一般,徘徊留恋得不去。

然就算得如此,就算黑暗被悬浮点点得烛光驱逐,也看不清前路的终端,两列的蜡烛本是平行却在视野里汇聚成一个黑黢黢的焦点,未知的迷茫却带起了心底莫名的渴望。悦然却不知这渴望从何而起,只是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走下去。

这声音让他感到很是舒服,他没有接触过自己的母亲,没有感受过那种血浓于水的温存,这个声音却像极了他只在记忆里幻想的人,所以他乐得信赖。

悦然的右脚跟紧随而跟,纹金龙饰的黑靴面踏散了氤氲的雾气,从鞋面一下子涌起再四下飘散,落地之前,却见悬浮两侧灯盏之上的烛光从芯中抽出极明的纯白光线,一缕一缕极细极密像是暮春落雨,如针细致却不汇入一滴水珠,刹那之间照亮了整个殿堂,一阵的恍然几近失明,然那些光线却是极有组织地相互错开,又极有默契地一根一根地没入了悦然的眉心。

白雾迷住了双眼,似乎这无形无影的雾气凝聚成了一双手捂住了悦然的双眼,再哗然一声,骤然寒气剧增,凝成了一颗颗结晶,串着结晶的细线被用力扯断,叮叮当当清脆得吓人。

可倾夫人立在他面前,青丝垂落在肩,缕缕皆不解意,挠到悦然的耳廓。

悦然后退了一步,行了颔首礼,问道:“夫人在此处,做什么?”

是对的套路,王子对深宫的夫人行礼问安,冷漠疏离,带着点厌恶。

可倾夫人左臂膀上搭了件狐裘,帽子上围了一圈绒毛,尖处染墨色,细雪在三寸外不着痕迹地融散而去。可倾夫人把脸没在了里头,卷翘的像是蝶翅的睫毛贴在了皮毛上。眼帘扑闪了几下,闷闷地声音传了出来:“悦然。”

精致的脸颊从皮毛上抬起,眼眸却眷恋一般固在了狐裘上不游走,倒像是可以避过了悦然目光,无意的动作却略带娇羞,很是让人恻隐。

“这是我越国的禁地,还轮不到夫人这个缮国人踏足。”

悦然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声线比玉石上有形的雾气还冰。

可倾夫人却像是没有听到悦然口中的防备一般,将她的眼眸定在悦然的身上,瞳仁微颤,风荡起秋水连波一般,深处点点绯红如早春无叶桃花纷纷如雨地乍现,悦然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可倾夫人,这样很美。

可倾夫人将手臂上搭着的狐裘展开,抖了抖披在悦然的肩上,他比可倾夫人差不多高,因而可倾夫人给他系上礼节之时,额头几近抵在了他的下巴。

悦然却一动不动地举着香案,僵硬地如同雕像一般,任由可倾夫人摆弄,听话得让人咋舌,这个场景真是分外眼熟,可是,在哪里看见过呢?

他竟是不记得之前以往的点点滴滴,可他记得面前这位,是可倾夫人。

面前的人小小的惊呼一声,悦然将目光向下瞟去,发现青色得礼节上缠着几根发丝,缠得紧紧地,可倾夫人抬头也不是,想解开节好像又太显窘相,两只手无意地在礼节出乱动,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悦然小小的叹息一声,把手伸向了礼节。

寒冷不见温度的白光形成一道冷冷的光束,擦过了悦然的眼睛,引得眼前一片恍惚,再低头,脖子上已经架起了一把匕首。

那双手如玉凝脂,不接茧子,指节如翠竹节节,没有错位痕迹,就连握着刀柄的姿势也是横着颤抖着,悦然叹息一声,可倾怕是被人胁迫的吧,她根本就不会杀人。

悦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夫人想要杀我?”

可倾夫人虽然手抖得不成样子,眼神却不避半分:“是的,我想杀你。”

尽管心里头已经笃定了可倾夫人受人逼迫,笃定了她是迫不得已才会把刀架到了自己脖颈上,但是听到从可倾夫人嘴里说出来的确凿,心里头还是莫名其妙地一阵酸楚。

手上香案上祭祀的香料丝毫未动,脚上却有了功夫,本来揣在可倾夫人腰间的力道却硬生生地转了一个方向,侧面踢向了她的膝盖。

可倾夫人腿上支持不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手上一直握着的匕首叮当一声摔落在地,可倾夫人垂头不见面容,却听得苦笑了几分:“阿然,你何必要活着。”

对于活着,悦然早已经没了概念。他出生便被父王弃之荒野,没被喂得豺狼虎豹已经是万幸,长大后和养父母血捕猎钓鱼,在山中做个自在野人倒也乐得。十岁时候,本该荒芜的山林却来了带刀的禁林军卫,与其说被迎回了越王宫倒不如说是被押送回京,此后四年,脑海中被各色书卷权术玩弄,唯唯诺诺地活下去,已经成为了本能。

也或许是小时候的幸运捡了条命,不活下去好像划不来了。

悦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可倾夫人,诚实道:“我不知道,但是死了,睡了,就什么也没了。”

绕过了可倾夫人在地面蜷缩的身体,悦然每踏一步,都克制着自己莫要回头,待走了十三步后,却还是半侧着头,眼神撇向了回头路。

玉石道路雾气更加氤氲,可哪里还有可倾夫人的影子。

悦然心里头一惊,香案几近无法拿稳,身子想要转一个圏回头,耳边却有几个声音胡乱的,重叠地说道:“莫要回头。”

“生路你走了下去,你就回不了头。”

“这是你的选择,机会只有一次。”

悦然从震惊中回过神,却只见道路上站立着几个影子,只见轮廓,不见五官和衣着。模糊得很是渗人。

“这次为何只来了一人?”声音不知是从哪个影子身上传来,只是朦朦胧胧,也或许是所有影子齐声说道,“年龄尚幼,可是越王世子?”

悦然额头上渗出了汗粒,顺着脸颊擦出一道弧线,垂落到下巴尖上,颤了几个上下吧嗒一声滴落在香案之上,本是平衡的香案,似乎也因为这一滴汗珠而变得趔趄欲倒,陈列得齐整的香烛都几欲倾洒而出。

“身上凶煞之气异常,报上名讳。”

悦然听得心里莫名其妙地一惊,他听过上任大祭司那句国皆孤冢葬,可这明明是父王的预言,为何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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