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然只得战战兢兢道:“越国王子,悦然。”

几个声音同时咦了一声,似乎是很惊奇的样子,缄默了一小会后,却又同时了然地哦了一声。听得悦然在一旁一惊一乍,不知怎滴。

只听到一个声音道:“然,那不是首司时长的尊称么,怎会用到一个小孩子身上。”

“嗨,你可记得,这位越王迎娶的可是首司时长的独女,名字被冠以然字也无可厚非。只是这王子身上怎么有种熟悉的凶煞之气?”

几个声音在那若无旁人地叽叽喳喳吵闹,悦然也在那举着香案恭敬地把那些嘈杂话语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前几句倒还听得真切,后面却变成了蚊蝇讷讷,细如牛毛的低微,好似故意的一般。悦然知晓面前的几个影子怕是不愿让自己听到,便开始理起先前的思绪。自己个的名字是母后起的,却冠以了首司时长的尊称,这个倒不难解释,首司时长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外公;可是身上的凶煞之气却被这些影子说的莫名熟悉,若是没有猜错,那这凶煞之气很有可能便是自己父王身上的。

父王身上的凶煞之气何以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悦然心头一凛,想到一种解释,却极其不愿意再去深入探寻,想要理清思绪,无奈这思绪被搅得一团乱麻,看来这次的祭祀之行相当不平静啊。

悦然苦笑一声,说是有父王陪伴,说是没有魑魅魍魉,这可好,偏偏两者都占齐了。

“冤孽啊!”

这一声感叹着实吓了悦然一跳,只听到其中一个影子说道:“小子啊,你活着这般窝囊,为何不收下我等为你准备的礼物,偏偏要走下这条生路。”

礼物?这礼物是可倾夫人?这礼物还真是受之不得啊。悦然心底有些闷气,却并不言语,只是将香案高举过头,躬身以示尊重。

“唉,罢了,你来参拜吧。”

几个模糊得只剩轮廓的黑影从道路中央挪开,他们好似幕帘,控制着整片区域的遮挡天日的浓雾,待到这幕帘上挑,浓雾驱散,眼前便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若说之前踏足时候,这里阴暗幽冷如同鬼市,带着神秘和致人死地的危险,待到玉石路上悬浮弥散的雾气消靡殆尽,齐整地码在两侧的灯盏上簇拥的烛光乍然放亮,映照着前方道路末端的金装大殿,神圣的感觉在悦然心里如同江流翻涌一般地袭来,明晃晃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似乎是一座祠堂,十数个金制牌位陈列在长得没了边界的鸡翅雕花描金边香桌上,桌后一座站立的圣像几近冲顶,相当于真人的十数倍大小着金衣,年轻面目栩栩如生,目光似睡未醒地半眯着,很是倦怠一般,将手中长剑随意地倒拖直指地下。正是因为这个雕像,好似整个个殿堂都充斥着让人莫名的敬畏。

“这是,圣帝大人?”

那几个影子在浓雾散开后便不见了踪迹,听得悦然提问,空寂的大殿上只幽幽传来声音,荡着回声的尾巴却不知声音从何而起:“不错,这是圣帝大人的塑像。”

悦然肃然,将香案置于地,香烛摆置在桌央的两边,怀着对这位开国始祖的最高崇敬,跪在地上,虔诚地五体投地。

对这位圣帝传说太过久远,据说他将身怀神脉的十二位司时长全部招入靡下,在经历了百年战乱的土地上硬生生夺下一块乐土,依着边土轮廓用重兵布下阵法,护得越国百年风调雨顺,太平安乐。

“圣帝大人为越国操劳至斯,百年后我辈仍受福荫庇佑,想必大人的魂魄就是附在这尊圣像之上,接受子孙参拜,督促万里河山吧。”

闷声的殿堂中忽然传出几声爽朗的笑声,那声音道:“圣帝他老人家,早就投胎转世去了,现在指不定在哪个穷乡僻壤逍遥着呢。做了这么些年的君王,他早就想做回自己了。”

悦然愕然道:“圣帝,竟不是自愿当得君王?”

“那个小子啊,当初我们几个在战场拼杀,守得阵地守得无趣,便想寻些乐子。他就自己讲了自己羞事,那时候,独占一个城就是一王,越国当时就一个偏角,没钱没地的,啃糟糠就算是主要粮食了。那时候他刚被封为太子,成天了的和父王母后哭闹,甚至想自宫当了太监从宫里头溜出去。”那声音感叹道,“可惜那时越王就他一个孩子,他不当也不行啊。”

悦然听得好笑,他耳中都是传颂着圣帝大人在战场上光辉的一幕,倒是没想到如此的孩子气。

那声音继续道:“我们催促着问他最后怎么又心甘情愿地登上了这个王位,他说那日第一次被父王正儿八经地带出王宫,看着路上行人似乎是骷髅一般地行走,还对他真心地敬仰地送以礼数,越王这个位置是一个责任啊,他不得不担。”

“所以留下了个恩赐,越国这个责任太过重大,何况小儿,你身负了凶煞之灾,无亲无缘,注定了这君王之路的坎坷。”

话音一落,陈列在案几上的一块牌位像是被线牵引着一般颤巍巍地飘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悦然的面前,上面镌刻着漂亮的小楷,越祥钥世子悦然之位。

悦然喃喃念出了这排字,脑中一片茫然,只觉得那牌位在自己面前像是个索命的妖怪,不管不顾只奋力地抓住,烫手一般得丢得越远越好。

悦然腿一软竟趴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死?这算是什么恩赐,说得冠冕堂皇的还不是想要索人性命。将气息平复后,故作地苦笑一声:“我若死去,越国怎么办?”

空荡的大殿缄默无声。

“悦然虽然愚钝,但好歹知晓身上担着的责任,正如圣帝大人所言,悦然可以无能懦弱,但是越世子绝不可以。”

他选择了回宫,未尝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个重担,他多恨这个重担啊,但如果弃置不顾,这些担子中的百姓如何。他从不知道活着是为了干什么,有个担子充当目标,好像也是不错的。

“越国,受福荫庇佑的日子不多了,”殿中幽幽传来一阵叹息,“因得如此,孩子,你才是我等第一个将过去转述的越国后裔,也是我等第一个苦口婆心劝说之人。”

“每一个王朝都会有兴衰建灭,那是天枢,我们避之不得。只是孩子你的路,会让越国变得异常艰难啊。”

“死是懦夫。”悦然淡淡地回了一句,堵住了所有的回音。

大殿里传来一声叹息,这一声似乎是对命定的无奈,道:“罢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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