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水是何人,悦然觉得自己是既知道,又不知道。
早在尊玉印登上王位之时,安水就拿捏着鈺国使臣的名头前来觐见的使臣的家族背景查了个遍。安家是个世家,说是世家必定传承了好些个几百年,安家在鈺国安稳了好些日子,待到安水之父安平才入了仕途,以郡长这种地面上的小官做起,三年时间爬上了宰相之位,后将司时身份公布于众,与天家结亲,安水生于安平四十八年岁之时,八岁便入宫侍读。
虽接触不多,但光是和老师相近的司时身份就足够让悦然忌惮。但自个老师司时长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瞧这架势,恨不得把所有的秘密都交给他。而这安水也不是个吃素的家伙,一板一眼都看出了他的冷漠。
不光是冷漠,关键是聪明,这种人恍若一个机器,浑身被青铜包裹着的不死之身。
所以如今安水这般,很是让悦然不解,他故作惊讶地把脑袋扭向了西边,问道:“我说这怎么如此怪异,了不得啊了不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现在已经接近下晌午了,”安水竟是抱着这个小乞丐上了车厢,原本拥挤的空间又生生地塞了个人,感觉连空气都少了几许,“少爷收收自己的脑子吧。”
悦然正往里头挪着屁股,听着这话停了片刻,又接笑道:“师兄嫌弃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少爷这种打趣的词儿又从你这刀子一样的嘴里蹦跶出来了,惊得我差点一屁股坐穿了马车。哎,这姑娘怎么了。”
悦然起先光顾着揣摩安水的怪异面容,倒是无视了他怀里抱着的人,如今凑过去一瞧,惊奇地拍了一下大腿,道:“好个漂亮的小女娃,师兄快把人家伤口包包。”
悦然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附身递给了安水,又顺便更近些凑到了女孩子的旁边细细打量,啧啧赞叹道:“擦干净脸蛋应该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师兄啊,这脸长得有些眼熟。”
安水从眼角处斜瞪了悦然一眼,后者还在拼了命地回想,忽然一抬头,趁着下巴的手掌都惊得滑下了膝盖,正眼看着安水,安安分分地闭上了嘴巴,面色有些凝重。
马车上多了人,反倒是一路无言。
如今战争都打不倒的崔安城,竟是人心惶惶,大白天关起门来躲在自个儿家里闭不出户的一家接着一家,妩笑走在大路上,竟是凄惨得只剩下枯叶的喧嚣。
窕窕在门口迎着她,面色不善地赶紧拉进了屋,边走边说道:“臭丫头,你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么,还在外头大摇大摆地,惦念个什么?”
妩笑是当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自那次从硝华的房顶上下来,便马不停蹄地约了千机阁中的线人去城外拿了密报,毕竟火煞这等天宗秘法出世,司时长大人又金口玉言地让越王殿下跑来受罪,整一个晚上,都在秘密布置着暗地里的事儿。
想起那个越王殿下,妩笑就头疼的不得了,而自己一觉得头疼便想要睡觉,就没心没肺地倒在客栈的软榻上,猪一般地昏睡到下午,睡梦里玩得正酣,哪里晓得外头的事。
窕窕撅起樱桃般红艳的唇,美目一瞪,修长的脖颈一撇就往里头走去,“瞧着这么纤细的柳腰,心也是宽大,昨个儿夜里出事了知道么,全城的人都被吓醒,当夜里就收拾好行头准备往外头跑,要不是城主封了城门,今儿个这里就是座空城了。”
偌大的戏园子,除了窕窕和妩笑就剩下善财童子两人,善财还在流着口水整理着银票,每一张都拿手掌细而又细地摩挲,一是为了抚平褶皱,二是为了擦掉上头的口水;而童子若非低头,都看不到他人影在何处。
窕窕拉着妩笑在一张桌子上坐下,蹿得一下,上头本来的瓜子壳就被拾得干净,换上了一碟子新的瓜子和甜碗子,窕窕冲了杯茶水递给妩笑,道:“且缓一缓我再与你说明晰,一看你就知道不晓得外头大事,待会可别烫了手。”
妩笑端起茶杯,吹开面上浮着的茶末,心倒真是安定了下来,“你说罢,我听着呢。”
窕窕伸出一根涂了丹蔻的指头,尖尖上的艳红惹得人心酥,缓声道:“你还记得那日我跟你说的全身泛红被送到硝华大夫那的可怜虫吧。”
妩笑点点头,她还跑去偷窥过,印象极深。
“那人疯了,昨个儿晚上惨叫都把整个城给吓醒了,我不是个多事的,善财童子他们两可是眼巴巴地跑去看了热闹,回来的时候腿肚子都是哆嗦的,”窕窕蹙眉道,“听说把硝华大夫给咬的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地上还有几块撕扯下来的血肉。”
妩笑是真的被惊得一哆嗦,得亏窕窕眼明手快,扶稳了茶杯。
“这人可是发了什么魔怔,若是生病中毒,也不会变为如此丧尸的模样,”妩笑惊奇了,索性放下了茶杯,“那人现在在哪,变成了什么样子,可还会伤人?”
“若是这几个问题咱们心里头明白,那大街上还会连个鬼影子都没?我还会赶紧地把你拉进房门,”窕窕纤细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看不出惶恐倒是有几分不耐,“那人逃了,昨晚上那声惨叫之后,有人听出这是硝华大夫屋子里传出来的,起先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营生,不想几个拿了棍子的后生站在台阶上一口气砸了大门,便看到了这等血肉模糊的场面,还当场吓晕了一个,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昏迷不醒的硝华和小左了。”
“小左怎么样?”
窕窕笑了笑,道:“小左倒是无事,许是她的房间在二楼的缘故。现在小孩子家家睡得是沉,这等场面都没让她醒来,还是被几个壮汉给摇醒的,现在在照顾自己师傅。不过这小左,年岁不大,医术倒是不错,也不知道这师徒两是哪家出来的后生。”
妩笑呵了一声,手指尖一点一点地桌面:“这事倒是奇了怪了,起先碰到的血。。。。。。”她忽然住了口,抬眼瞧着窕窕。
窕窕拿着条绯红丝绢扇着风,看到妩笑的眼神,把丝绢朝他那挥了挥扇出点风,道:“但说无妨,善财和童子可不比外头的那些,他们两是我自小带大的。”
妩笑这才接下去说道:“前些日子我们碰到了东北边才有的血煞,这些日子又跑出了这玩意,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这是在警告,还是在预示着什么等候着谁的到来?”
窕窕说道:“谁可有这么大的面子,引得天灾人祸一股脑地涌来,怕是千年难得出世的灾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