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琅,虞家。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儿,即使悦然想诚实的表明自己并不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也从安水明显板着的脸蛋上看出端倪。他的神情中,很明显是一种忌惮。

虞家充其量而言只是一个医家,安水虽坦荡的表明自己的家世,然而能称司时长为世叔之人,很难想象他只是做鈺国一个闲散的官职,不知是想暗地里辅佐君王,还是在宫中被扣押为质。就是这么一个琢磨不透的人,一旦开始忌惮,明眼人都会瞧出其中状况。

安水解释道:“殿下莫要小看上琅虞家这个势力,民间都说,偷宰户三斤肉,不拿医家一味

药,每一个世道每一个国家,或尊文或尚武,都不敢得罪常食百草的人家。天宗我们知之甚少,剑宗却是,几乎每十数年就有个教派被别的教派刷下,更迭是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的架势。但这药宗,各门各派都安然地呆在自己的领地处,也就五年一集会地共商药理,剩余的时间精力,世家子弟们要么是卖与帝王家当个寻常御医,要么索性在外头游历开个医馆。安逸得很。”

悦然握着个点细问道:“世家子弟?也就是说,并未了解药宗核心。”

安水赞扬道:“殿下说得不错,宗门里各门各派的世家子弟根本不避讳得出行,甚至是所开的医馆都可以打着药宗的名号,但所有收集的情报中却鲜有提到族内状况的,可见药宗也不是面上的那般纯良。”

“现在知道多少。”

“药宗尊上琅虞家为首。上琅虞家自称是远古某位大神的传承弟子,识百草,善炼药,家中更有个代代相传的至宝可助医者炼出极品丹药。其族内人号称寿元百十年之久,照我料想,要么是已经掌握了延年益寿的法子,要不就是虞家人霸占的这块福地的缘故。”

悦然很是笃定道:“决不可能是前者。”

安水一脸赞同地询问道:“哦?陛下可有何同感?”

“若真是虞家人人掌握了延年益寿的法子,陆中十二国任何一位君主都愿意出大兵力把这块土地踏平,甚至长生的诱惑就和绳索一般,牢牢地把他们捆绑在一处,恍若雪球一般一齐碾平了这块地界。”

安水安安静静听得悦然把话说完,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投到更远更高的山巅,恍若瞳仁神色都散了实体一般:“倘若真如殿下所言,历朝历代的君王把长生看得如此重要,要么虞家恐怕早已不存在了。”

悦然叹道:“是啊!”

安水只淡淡瞥过来一眼,便知道悦然理解的同自己想要言明的不是一档子事儿,便解释道:“我是说,虞家,连同他们脚下的那块地儿,都不复存在。”

悦然本已经施施然走向马车,抬起一脚准备跨上阶梯,听着这话单立的那只脚险些没有站稳,亏得眼疾手快抓住了木壁,才使身形只勉强得抖了抖,他回过头来,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微动,两唇间只微微隔了一道线一般的缝隙,他似乎脱口而出地想要说些什么,话语临出口触到唇瓣的时候,却忽然收敛了眉目,缓了神色道:“说得无错,倘若虞家掌握了这等医术,亦或是脚底下踏了一片风水宝地,那哪里还轮得到他们长生。”脚踏上了阶梯,稳了稳,对安水催促道:“走吧。”

路中央还躺着一具形容可怖的尸体,安水瞧了瞧那尸体,又看了看状似神圣的上琅,眉心的褶皱一闪而瞬,吩咐车夫道:“去寻个人家,把他埋了吧。”

车夫领命,安水只一点头,面前躬身面目平凡的车夫就消失不见。

上虞的山巅上有一块悬壶石,形如其名,恍若一个上下等圆的葫芦砸到了此处,生生地嵌在上头一般。绵雪似绒,软软地铺在了地面上,一双缀着两个绒球球的鹅黄绣花鞋深深陷进了积雪之中,只穿着一件鹅黄色纱衣的女孩子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如若不是衣裳轻巧地伴雪纷飞,旁人怕以为那是一尊上了色彩的雕像。

女孩子抚了抚胸前编起的麻花辫,额上的紫黄晶里头的花蕊含苞欲放之姿越添娇艳,她撅了撅嘴,嘟嘟囔囔道:“表哥还说站在悬壶石上头能看见他,真是个骗子。”

“不过,上琅可真是好久没人来过了呢。”

缮越这两国爆发的战争,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干脆利落。似乎除了赋税多了几点,半点都没人记得缮国曾在越国脚下屈膝,仍旧热热闹闹地看戏,热热闹闹地买卖。

相比于前几日的安稳,妩笑这些天过得很是憋屈,是不是就跑城门口望着去,连窕窕都毫不客气地取笑道:“这丫头的心思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莫不是跟着那卖肉的屠户担在肩上的猪腰子一道儿了?”

妩笑道:“可不,老板娘把我的魂儿都给勾了,我连家都不想回了。”

窕窕眉眼一勾,拿着帕子捂着嘴笑骂道:“去你个猴儿。”

戏台子上唱的一出将军令,正演到将军归来面圣,老生君上没见到,却被几个小二花脸给五花大绑了起来,一条一条宣读了将军叛国的罪名。不知是这戏太冷门了还是什么的缘故,园子里竟不如平日般想要掀翻了房顶的喧闹,妩笑像周围看了看,捅着窕窕问道:“今儿个奇了怪了,人可都跑哪儿去了。”

窕窕平日里端出了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与妩笑交好后,私下里却变了个模样,她捞起桌上的瓜子,结结实实给妩笑吃了个白眼球:“昨个有个人,在家好好的劈柴火,喝了口水,一下子就瘫了,浑身往外冒火,不知道是辣椒吃多了还是怎么的。”

经历了那次火煞的事儿后,妩笑就对火这个字格外敏感,紧跟着询问道:“冒火?这是被烧成老树皮了?”

“倒没有烧成那般模样,这不过全身泛红,身子虽然瘫着眼睛却睁着老大,那一眼瞧上去连眼白都成红色了,整个人还算是个人样,只不过滋滋地散着热气,几个农夫费了好大的劲儿,在水路上把他运到了医馆里头,”窕窕一垫一垫玩弄着手里的瓜子,漫不经心道,“对了,就是小左她师傅的那个医馆。”

“人都这样了,还有医馆肯医?”妩笑摇了摇头,“况且,看那硝华大夫也不是个愿意惹火上身的人,怎么就揽下这个差事。”

窕窕眉目弯弯:“或许是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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