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事儿,多少野心与琐事儿,都打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幌子。
悦然呵呵一笑,很是讥诮地问道:“天下的事儿,天下的事儿也可以落不到越国,我们越国为什么不独善其身,反而要卷进一场无谓的灾祸?”
安水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什么沉稳了几个百年,第一个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的,是你们越缮二国,而不是其他几个国家?”
悦然答道:“巧合罢了,谁叫我们两国脑子一热结了秦晋之好?”
“若说结的秦晋之好,护一朝百年安平康业,缮国选择辉岂不更好?辉与你越国交界,和缮国之隔还有一个地方同盟的璇,若是开战,地方把握是大大高于我方,越国恐怕还得时刻提心吊胆着这个毗邻的接壤国辉的倒戈,可是缮国偏偏选中了越。”
悦然很是沉默,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因为司时长大人,或者说,因为陛下的存在。”
悦然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惊讶阵一缓过去,旋即自己笑开了颜,“我,怎么可能?”
“当年天宗的隐退,很大程度上是司时长大人的功劳,他掌握了天下这块粮食地,却生生把它切割成了两块,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没什么野心,司时长便给了他工具,让他安居;另一个从拿到自己的地时刻,就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半块,但是他没有工具,抢不过对面的人。陛下说说,这工具是和?”
悦然的脑袋有些转过弯来,笃定道:“司时长。”
安水点点头:“不错,司时长世代效忠越国,支持天方,更准确来说,是我们天方礼遇供奉着司时长。而他既然已经立根于越国,也就是说这近千年,越国内部建立了一个足以傲立于战沿前线的组织,而据我所知,这个组织由司时长和历代越王共同操守,陛下你竟是不知?”
悦然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颠簸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脸色竟有些不自然的苍白,说话吞吞吐吐地开始汗颜道:“父王驾崩得突然,老师并未告知我相关事宜,我自己手头也没有势力为我服务,老师似乎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一般。”
不过又接着安水的话往下说道:“师兄说,我们越国有个组织,由司时长和历代越王共同操守把控,这般和谐的君臣关系,肯定是利益共同。司时长不像是个慈悲心泛滥的人,他们共同的利益,到底是什么?”
安水听着这话,缓缓闭上了眼睛,头靠着因颠簸不已而晃动剧烈的侧壁,他们出行得暗中,并没有什么王孙贵族该有的礼乐仪仗,车壁也是极为普通的杨木制成,不光味道呛鼻,连做工都很是粗糙,一手按上紧贴着滑下,还会有细小的渣滓刺在皮肉之间,但就是这样的马车,安水仍旧静静地靠在那处,轻声一叹息,浅的像是微弱的呼吸一般,他说:“陛下,你似乎都不是我等天方的贵族。”
悦然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安水额角仍旧靠在车壁上,只是把下颚向悦然那处抬起,瞳孔从眼角处斜觑着他,只如恒古不变的古井一般的眼神盯着一个点,片刻后又将眼帘落下,目光收起,道:“天方之人,虽是洒脱豁达,却有着道德礼义的底线操守,我们的君主,居于庙堂之高,却将权利势力完全下放,十日甚至更多时候才上一次朝堂,下头传来的奏章都是做成事后的成绩,而不是把难题丢给帝王询问对策;而地方恰恰相反,他们君主恨不得把自己领土的所有人脑子里都牵上跟绳索,只这么一拉他们就该知道做什么;又恨不得把每文铜钱都标上标签,随意点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金银货比都一分不落地堆叠在自己的朝案之上。我的陛下,那样的时代才会有君主怕极了下属夺权,我们却是用不着忧虑这个,因为所有权利,本就是他们分割的。”
悦然苦笑一声,道:“我是乡野出生的猴小子,就跟半路上被个和尚捡了上山剃度的小沙弥一般,寺里却要让吃惯了糟糠烂肉的我混在一群得道高僧的行列里诵经念佛,告诉我我才是这个寺院的住持。面上或许还可以低头滥竽充数地装模作样,可现下就是个连酒肉都戒不掉的俗人。”
安水听罢这话,竟是缓缓将身子坐直,沉默得不知如何回答。
悦然看到安水忽然正襟危坐的样子,嘴角冷笑地勾起,直勾勾地盯着安水地侧颜:“你们说天方如何之好,地方如何之糜烂,我入了东宫四年,只看到了争位夺权的手足相残,抛弃妻子的狂妄野心,还有明哲保身的漠然。也许千年前天方的百姓恪守礼义,淳朴知足,可是如今这般,还有何资格去批判地方的腐朽专权,和半片陆中,死人眼睛一样的苍白?”
安水道:“天宗自命天宗,不过仗着有神的偏远旁支血脉,方能修得高层秘术,为人力所不能为之事,在这点看来,天宗和十二司时长一般,共承于一家。天宗感觉陆中动荡的伊始,十二司时长自然也能感受到,我还以为只是变数的出现,导致了历史间轨迹的偏离,想不到早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就早已稍稍偏离轨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后的千年,竟然已经成了殊途么,”安水脊背微微弯曲了下来,摇了摇头道,“真是可笑。”
月亮已经沉到了山那边的边界底下,其实最难熬的不是只剩下微弱星光的暗夜,那昼夜交替,仿佛同时被日月抛弃的一瞬,才是最难熬的时候,尽管相对昼夜平分的每日,这点时间根本微不足道。
车厢内同时缄默了一会,两人争锋相对之后,共处一室难免尴尬,悦然吐出了一肚子野火,相对于安水而言,现在看来反倒是全身轻松,只是又询问道:“我们这次出行,除了找寻解药,似乎还有些更重要的,有关于天宗的事儿,师兄可是知道些么。”
安水点点头,他的面色倒是较刚才的惨败好了些,只是隐隐透出了一股子颓败,不等悦然噼里啪啦地发问,就主动提到:“天宗若是单个击破倒还好说,怕就是怕顺着千年前老祖宗的迂腐硬着干。”
“照这么说,打又打不过,说有说不得,千年传承的老怪物,能干的,只有试探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