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归山,晚霞红透半边的天儿,忙碌的城市是否也会像迟暮的太阳一般归于黑暗宁静呢?

也许其他城市会,但季先生所在的瑞城一定不会,夜,也是某一些人的城市忙碌的时候。

夜的城市有一个很平常的名字,后街。

无论什么路仿佛都有一条后街,但夜中的后街却只有一条。

琳琅满目的小吃,标着全国各地的名头,从街头一直连绵到街尾,这就是夜中的后街。

此刻正是夜间,而季先生正走在这条街上。

这里平日什么人都有,而且都不少,西装革履有之,拖鞋睡衣有之,流浪汉有之,大老板有之,唯一没有的就是拖着行李箱的,不过今天今夜确实有了一个,唯一的一个,他就是季先生。

夜中的后街总是很繁华的,如果繁华的意思是人多车多的话。

几乎每一个或摊位或店面前都站满了客人,一直回响着的声音是店家招徕客人,客人提要求,还有热水滚涌,兹兹油爆,刷刷刮着铁板的声音,人们张大嘴咬一口冒着热气的或煎或炸或煮的小吃,烫的在嘴里用舌头翻滚,一边还哈着热气,没有人关注外在的所谓礼仪,只关心手里的东西合不合口味,有汤的小吃往往吃完还有缀上几口,等到稍稍凉了就一口喝下,那感觉,虽说里面只是些简单的油盐酱醋调料,却也是没话说得美味。

人们的热气蒸腾间还弥漫着各个小摊上散发出的各具特色的香味,铁板鱿鱼的香辣,油炸年糕的咸美,炒栗子的甜香,瘦肉丸汤汁的醋酸,连臭豆腐原本的臭味都完美融合进去,当这许多混合在一起的时候让人有浓浓的满足感,仿佛一口就将所有美味吃进嘴里,香味入肺的感觉与美味入胃的感觉能有什么不同呢?

季先生也貌似贪婪地狠狠吸了几口气,继辛辣刺鼻之后,是暖气,接着是各色香味,嘴里也情不自禁砸吧着,嘴里的口水自己分泌着,吞下去的时候就仿佛在吃发出香味的小吃一样。

就算在夜的后街中,季先生也算是回头率高的,不过没有人谈论他的怪胎,只不过多看几眼,之后又继续砸吧砸吧地品尝着手中或端着,或抓着的小吃。

在一片喧哗之中,却有一片清净无人的地方,如果不算上那些路过的人,简直已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

这是一家瘦肉丸店,确切的说,这不能算是一家店,因为他只有一个摊子。

也许季先生想给他充充门面,也许仅仅只是走累了,他坐了下来,在摊子后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手支着脑袋,肘子靠在石桌上。

瘦肉丸铺子的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凑上来问季先生:“先生,要来碗瘦肉丸吗?”

季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不必了,谢谢。”

中年男人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夹杂着无奈,转过身去,仍然看着自己的摊子,看着来来往往逛着夜市的人,却没有招徕客人,就好像他已经知道没人会来他这边买的一样,那足够大的板子上写着的“瘦肉丸7元一份”看来都很落寞。

季先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微微驮着的背该是生活的艰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粗糙的双手则是累年劳作的缘故,剪得干净的指甲是他想将健康带给那些品尝经他手制作的小吃吧。

夜越发深,人渐渐退去,在这之后,才是这忙碌的瑞城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了,不过,是否在某些地方,已经有人开始彻夜的劳作,这就不得而知了。

中年男人也已准备拾掇拾掇就回家去了,也许浅浅的一觉之后,他要去继续劳作,在瑞城的某个地方,也许有人知道,也许没人知道。

他一转身,看到趴在石桌上已经睡着的季先生,顺手摇了摇他。

季先生睁开惺忪朦胧的眼睛,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中年男人轻轻一笑:“小伙子,不要趴在这里谁,石头凉,当心感冒了。”

季先生答应了一声,本来还不觉得冷的,此刻听他一说,倒还真的打了个哆嗦。

中年男人带着令人温暖的笑容:“冷了吧。来,看大叔我给你来一碗瘦肉丸。”又看见季先生摇了摇手,又是一笑,竟然还有酒窝:“放心吧,不收你钱。”

季先生点了点头,笑道:“谢谢。”

中年男人大笑道:“没事,反正再放两天也该全扔掉了。不吃白不吃。”

季先生笑了笑,站起身来,就看着中年男人鼓捣他那辆小摊车。

用大舀子捞起一大块已经和好瘦肉的淀粉,摔在已经铺好锡纸的厚木板上,之后用薄刀片将一大团和着瘦肉的淀粉一片片削下滚涌的热水中,细长的肉羹划入滚烫的水中,立即浮上来,随着热水翻滚着。

过后中年男人拿来两个小碗,往里面洒进一些调料,再加放入紫菜、榨菜丝、虾皮、葱花、香菜粒,等了片刻,中年男人又用一个大舀子舀起无数肉羹,并一大舀子汤汁洒入碗中,调料被热水一冲,香气就整个漫出来,扑鼻而来。

中年男人问季先生:“能吃醋不?”

季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能吃。”

中年男人“嘿嘿”一笑:“最喜欢醋的味道了,不过可不是女人喜欢吃的醋,哈哈。”

说完这句话,瘦肉丸也呈完了,他端着两碗瘦肉丸放在石桌上,自己也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来,可以吃了,暖暖身子吧。”中年男人拿了两个塑料调羹放进碗里。

“谢谢。”季先生点头,拿起调羹舀了一个一点都不像丸子的瘦肉丸,看来洁白而略微红,吃进嘴里味道鲜美,很有嚼劲,调羹里少许的汤汁可以说是一叶而知秋,澄清鲜美,略带酸辣味,却能入喉,暖暖地渗进喉咙里,顺着食道一路暖到胃里。

中年男人也吃了一个,眯起眼笑问:“好吃吗?”

季先生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开心:“很好吃。”

“对了,还不知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呢。”中年男人尝了一口汤汁,突然说道。

季先生伸出来手:“呵呵,你好,我姓季,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小季。”

“嗯,你好小季,我叫林富贵,以你的年龄,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句林叔。”自称林叔的中年男人没有多问季先生名字的事,历经沧桑的他已知道有些事还是不提为好,他也伸出手来,和季先生握了一握。

两人都是一碗瘦肉丸入肚,连汤汁都喝了个干净,毕竟汤汁的鲜美也是显而易见的。

相对无言,林富贵拿出一包烟,弹出一根递给了季先生,一边问:“抽烟不?”

季先生接过:“能抽。”

林富贵帮季先生点上,又帮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间,林富贵突然感慨道:“烟这东西真是不错。”

季先生“嗯?”了一声,他还在等着林富贵的后话。

林富贵果然接着说:“一抽烟,一呛鼻,真的能不在意很多,卖得好不好也无所谓了,对了小季你是哪里人。”

季先生笑着指了指地面:“就这边人。”

林富贵拍了拍季先生的肩,笑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是福鼎人。”

“福鼎?在哪里啊?”季先生问道。

“就在下边,”林富贵顿了顿,“出了温州再往南,就到了福鼎了,那可是个好地方,有机会你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季先生很正式地点了点头:“好,林叔,我记住了,有机会我一定去那里看看。”

林富贵楠楠念叨“福鼎啊福鼎”,回忆道:“以前在福鼎的时候,听说温州这边特别流行我们那的瘦肉丸,我自觉手艺也不错,就辞了那份没多少收入的工作,只身一人来了这里。”

季先生没有打扰林富贵的回忆,他接着说道:“来了这里,置办了这套东西,就在这后街里摆摊子了。”

林富贵深吸了一口烟:“那时候啊,生意还真的好,大家都一个价,我做的瘦肉丸比起来又好吃,一段时间下来我有了一笔小积蓄,甚至已经租了一间小店面,置办了些桌椅,准备好好发展,把我们福鼎的手艺传扬起来,没想到啊……”不觉猛吸了一口的林富贵咳嗽了一阵,又接着说:“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喜欢坐着,他们喜欢边走边吃,所以生意也没有红火多少。过了不久,猪肉涨价了,瘦肉丸价格也不得不涨,可偏偏只有我这家店涨价,其他摊铺竟然一点也没有涨价,生意就开始望下跌了,似乎说我名头做起来就想着暴富了。”

“唉。”季先生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林富贵的无奈。

林富贵摁灭了烟头:“后来多方打听,我才知道吗,原来不涨价的那些人,是根本不受猪肉价格影响的。”说的很含蓄,不过季先生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人家和着淀粉的根本不是猪肉,或者说没有多少是猪肉。

林富贵似乎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无奈:“可没办法啊,他们就是能做的跟我做的差不太多,价格又比我低了不少,客人自然都被他们抢走了,而且这边的人喜欢跟风,渐渐的,我的生意就越来越萧条,天还光亮没事情的时候我也不得不去打份零工。”

林富贵作势想抽烟,却发现烟已经被摁灭了,只好叹了一口气:“小季,这可能是我在这里做的最后一份瘦肉丸了。下一次要是还有机会再相见,可能就是在福鼎了。”他突然又变得豪情万丈:“不过也说不定在另一条小吃街。”

季先生看着他,似乎看到刚刚在滚水里翻涌不停就是始终浮在水面上让所有人看到的瘦肉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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