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我走了,希望你以后还能记得我,就像我一定会记得那盘湖岭牛排一样。”季先生留下一张纸条,也算是彻底拒绝了张勇夫妇的建议,他的旅程还要继续。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这是一首崔健的《假行僧》,其实季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歌,不过这句歌词他倒是很喜欢,遇到心情好的时候就唱两声,也不管唱得好不好听,也不顾别人的眼光,这便是他的生活。

依旧还是那一套衣服行李,不过他已经在张勇家洗过澡了,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沐浴液的香味,就算看起来是个流浪汉,给别人的感觉却绝对不会是一个流浪汉。

不过看来天都看不惯这样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乌云席卷间,一场大雨即将落下,季先生感觉到剧烈的风,抬头看看,尽管看到乌云,也只是淡淡一笑,一场雨,比起一场晴也没差到哪里去。季先生拉开他的行李箱,拎出一把雨伞来。

雨果然稀稀落落开始下了,季先生撑开他的伞,整个张开的伞有一块塌陷下来,那里的伞骨明显损坏了,而伞上的图案赫然是一只hellokitty,整个伞面也是粉红色为主调的,点缀些草绿天蓝橙黄等鲜亮的颜色,这明显是女生用的伞,而且这个女生多半还是个年幼的女孩。

雨中的瑞城有种别样的气息,清新,舒服,整个瑞城似乎被清洗了一遍,原本空气中的灰尘被雨滴带到地上,看起来格外干净。

不过大概是因为雨越下越大,街上路上的人都赶着回家,是寻求一分温暖还是有衣服晾在外面没有收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们似乎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水雾中的瑞城,而被雨困在家里的人也正埋怨着这场大雨打乱了他们的行程,整个瑞城,似乎只有季先生一人,看着这越下越大的雨点露出了笑容。

不过从来脱不出忙碌的瑞城显然也有人在某种方面还是喜欢下雨的,街道两旁的奶茶店甚至有人出来招徕生意,有几个可能是老板也可能是拿提成的服务生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探出头:“先生,雨下这么大,进来歇会儿,喝点热饮吧。”

季先生笑着摇了摇手,他根本就在享受雨中的一人一伞,何况他就算进去也只能尴尬,不过那些在街道上奔跑的人却有为数不少进了这种小奶茶店,毕竟有的坐又便宜,谁也不缺这几块钱,除了季先生。

于是街上就只剩下季先生一个人了,还有一把与人完全不搭的印着hellokitty的雨伞。

“这位先生,雨下这么大,进来歇会儿,喝点热茶吧。”又一个女孩带着笑脸探出头来。

季先生看着她,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笑纹和眼里的真诚,也可能是因为她显然是从自己家中,而不是店里探出的脑袋。

“你好,我叫林琳。”女孩大方地伸出她的手。

季先生也伸出手,跟女孩握了一握:“你好,我姓季,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季先生。”

林琳笑了笑:“季大哥,很高兴认识你。”

季先生也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林琳又笑了一笑,很是可爱,转身端了一杯热白开给季先生。

季先生道了声谢,轻轻缀了一口。

林琳瞥了一眼季先生放在门口还滴着水的雨伞,眼里也不知是什么神色,轻叹了一口气。

季先生观察细致,轻声问道:“怎么了?”

林琳慌忙回头,摇了摇头:“没事,想起一些往事。”又急忙转移话题:“季大哥吃饭了吗?”

季先生也自然地忘了刚刚的对话,他没有大谈别人隐私的习惯:“还没呢。”

“一起吃吧。”

“好啊。”

林琳去厨房鼓捣了一会儿,就端着两个碗走了出来。

碗里是饭,酱色夹着白色,闻来一股浓香,让人食欲大开。

林琳略带歉意:“我手艺不好,让季大哥见笑了。”

季先生摇了摇头:“看起来不错啊,闻起来也很棒。”

林琳看着两碗饭,眼里又是刚刚那种神色:“这是猪油拌饭,用猪油,酱油跟米饭一拌就好了,算是我唯一拿的出手的手艺了。本来应该请你出去吃一顿的,不过外面正下大雨。”说着看了看雨屑纷飞的窗玻璃。

季先生却已经开吃了,一边含糊着说:“这个很好吃嘛。”酱油沾得嘴上都是,当然还有饭粒,不过他都一一舔进了嘴里。

林琳终于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你都开吃了啊,我也要开动了。”说罢筷子勺子一起上。

两人的吃相都是风卷残云式,不过林琳掉了些饭粒在桌上,她又夹了起来吃掉了,反观季先生吃相虽猛,吃的却也还是极准,一点没落在桌上。

最后两人望着两个一粒饭都不剩的空碗,相视一笑,季先生开口:“你的习惯不错,知道不能浪费。”

林琳笑,有些苦涩:“都是我妈教的,不过还是吃在桌子上,看来下巴还真像她说的,是漏的。”还勉强吐了吐舌头。

季先生已知道林琳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便没有问,何必让人回忆那些过去呢?

林琳自己却还是说了出口:“我妈妈已经去世了。”眼里已有闪烁的咸咸眼泪。

季先生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节哀顺变吧。”

林琳苦笑一声:“季大哥,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邀你进来吗?”

季先生摇了摇头,问:“为什么。”既然说了,那就让她说完,说出来总比憋着好。

“从小,我就跟妈妈生活,爸爸很早就跟妈妈离婚了。”琳琳陷入了回忆,“小时候家里穷,人又不懂事,我小时候用的伞就跟你现在用的一样,也塌了一角,那时候就吵着要妈妈买个新的,缠了很久,她终于给我买了个新的。”

林琳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这么以为,以为是因为我缠了她很久她才买的,其实是她很早就想给我换了,可是家里没有余钱,终于领了工资就首先给我买把新的雨伞。”

季先生点了点头,谁也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

林琳接着说:“我很珍视那把伞,藏得好好的,连我妈妈都不知道在哪。”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幕,声音有些凄惨与内疚:“那天也是那么大的雨,我在上课,妈妈过来接我,撑得就是之前那把破伞。那时候我还跟她闹别扭,觉得她丢我的脸,甚至连她回来时弄湿了一身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所以我看到你撑着这样一把破伞,想起那些往事,才把你叫进来的。”

季先生点了点头,轻笑了笑:“如果一会儿雨停了,那这把伞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林琳盯着那把伞,愣愣地点了点头。

季先生又开口:“猪油拌饭真好吃,能不能再给我来一份?”

林琳笑道:“当然有了,季大哥就在我这里吃到饱再走。”说着又一头钻进了厨房里。

不多时,她又端着两个碗出来,季先生嘴角抽搐,道:“两碗我还真吃不下。”

林琳故作阴险地笑了笑:“谁说都给你的?我也想再吃一碗。”

季先生这次却是慢品,一边吃一边说:“的确好吃啊,这猪油拌饭,在雨天吃来更是暖暖的。”

林琳作了个揖:“多谢夸奖,嘿嘿。这手艺也是跟我妈学的,她也喜欢在雨天吃这个,嗯,照她说,又便宜又好吃还吃得饱。”此时提起妈妈,她却仍能笑得开怀,看来倒是释怀了,季先生也很喜见女孩的变化,趁着高兴劲又多吃了两口。

然而还有个结在林琳的心里,她低声:“不过听妈妈说,他这一手还是跟爸爸学的。”

季先生叹了一口气,这次却主动去问了:“林琳,你的爸爸现在在哪呢?”

林琳似乎很不喜欢听到“爸爸”这个称呼,不过她自己提的时候却没有感觉:“我管他在哪,既然把我和妈妈抛下了,不管他去哪里了,都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忽然又觉得这么恶声恶气地跟季先生说话不好,吐了吐舌头,有些歉意:“抱歉我失态了。”

沉默,季先生没有说话,当然不是因为生气,他的脸上是一些落寞。

林琳深呼吸了一口:“其实他来找过我,他过的也不算好,可是……可是他能抛下我和妈妈不管,为什么我要去管他?”

季先生没有再谈林琳的事,只是淡淡地说:“我是个孤儿。父母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世。”略微有点悲伤。

林琳似是被触动了,又似无动于衷,只是站起来,默默地收拾碗筷。

季先生坐在桌旁没有动,只是看着林琳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音,又一会儿,林琳走出来,显然是哭过了,眼圈红红的,对季先生说:“季大哥,能不能陪我去见见我爸爸?”

“好啊。”季先生又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外面的天也放晴了,奇怪的天色看来像是猪油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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