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太液池。
秋高气爽,碧波万顷。
一艘装饰精美,却不显奢华的龙舟,正缓缓行驶在湖面之上。
朱由检依旧是一身慵懒的打扮,斜靠在船头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根鱼竿,有一搭没一搭地钓着鱼。
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那张俊美的脸庞,映衬得近乎透明。
在他身后,周遇吉如同一尊铁塔,笔直地站立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自从上次喜峰口大捷之后,这位“凶煞饿狼”便被朱由检提拔为了御前侍卫统领,负责整个皇城的禁卫安防,寸步不离。
“遇吉,放松点。”朱由检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光天化日,皇城大内,难不成还有刺客?”
“陛下安危,重于泰山,末将不敢有丝毫懈怠!”周遇吉沉声应道。
朱由检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知道周遇吉的性子,也需要这样一条忠心耿耿的恶犬,来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他今天来这西苑泛舟,并非真的为了钓鱼。
而是为了……见一个人。
一个他期待已久,也让整个朝堂都为之侧目的人物。
“陛下,孙传庭孙大人,在岸边候着了。”一名小太监躬身禀报。
“哦?来了?”
朱由检终于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让他上船来。”
很快,一艘小船靠近了龙舟。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登上了龙舟。
他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如鹰,腰杆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百战之将的铁血之气。
正是刚刚从陕西平叛归来,官复原职的兵部尚书,孙传庭!
“臣,孙传庭,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传庭一上船,便要行跪拜大礼。
“免了。”朱由检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个锦墩,“孙爱卿,坐。”
“谢陛下。”
孙传庭没有推辞,依言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皇帝身后的周遇龙。
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将领身上,那股凝如实质的煞气。
好一员猛将!
“孙爱卿,你在陕西的奏报,朕都看了。”朱由检开门见山,“剿灭流寇‘点灯子’,收复延安府,做得不错。”
“皆赖陛下天威,臣不敢居功。”孙传庭沉声答道,不卑不亢。
“呵呵,朕有什么天威?”朱由检自嘲一笑,“朕不过是待在京城,杀杀人,抄抄家,陪陪女人的昏君罢了。”
孙传庭心头一凛。
他回京之后,自然也听说了皇帝这一系列的“丰功伟绩”。
说实话,他也被震惊到了。
尤其是皇帝将他的女儿,强召入宫这件事,更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五味杂陈。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心智坚毅之辈。
他很清楚,这位年轻的皇帝,绝非传言中那般简单。
“陛下过谦了。”孙传庭斟酌着词句,“陛下整肃京畿,威服江南,大破建奴于关外,此等功绩,堪比太祖、成祖!臣在军中,每每听闻,无不为之振奋!”
“哦?是吗?”朱由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对朕……将你女儿召入宫中,作何感想?”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
孙传庭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孙传庭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臣的女儿,能侍奉君侧,是她的福分。”
“亦是……臣的荣幸。”
这句话,他说得极为艰难。
朱由检看着他,忽然笑了。
“孙传庭啊孙传庭,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也是个……能忍的人。”
他收起鱼竿,站起身,走到孙传庭面前。
“朕知道,你心里不服,甚至……恨朕。”
“但你更知道,什么是大局。”
“朕需要一把刀,一把能为朕镇守西北,剿灭流寇的快刀。”
“而你,需要朕的支持,需要粮草,需要兵员,需要军械。”
“你的女儿,在宫里,过得很好。她,就是我们君臣之间,最牢固的……纽带。”
这番话,说得赤果果,不带丝毫的掩饰。
将君臣之间那点温情脉脉的面纱,彻底撕开,露出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利益交换。
孙传庭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这个皇帝。
他比最狡猾的狐狸,还要狡猾。
比最凶残的猛虎,还要凶残。
“陛下圣明,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刃,万死不辞!”
最终,他选择了臣服。
因为他别无选择。
“很好。”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朕的破军营,你也看到了。朕可以给你三千套破军营的装备,包括燧发枪和开花弹。”
孙传庭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听说了破军营在喜峰口的神威!
那简直是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神器!
“朕再给你全权节制陕西、山西、河南三省兵马的大权!”
“朕只有一个要求。”
朱由检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
“一年之内,朕要看到,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的项上人头!”
“臣……领旨!”孙传庭激动得浑身颤抖,猛地单膝跪地。
他知道,这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机遇!
有了这些,他有信心,将那些该死的流寇,彻底扫平!
君臣二人,在这小小的龙舟之上,达成了一场关乎大明国运的交易。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在不远处的一艘画舫之上,有几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边。
画舫之内,坐着几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
为首的,正是京营三大营之一,五军营的都督,英国公张维贤。
在他身边,是神机营都督,成国公朱纯臣。
还有几个世袭的侯爷、伯爷。
他们,都是在上次京城清洗中,侥幸存活下来的老牌勋贵。
他们看着龙舟上,皇帝与孙传庭相谈甚欢的模样,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看到了吗?”英国公张维贤冷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嫉妒与怨毒。
“陛下如今,是越来越倚重这些边镇的武夫了!”
“先是一个周遇吉,现在又是一个孙传庭!”
“破军营,新式火器,兵部大权……呵呵,全给了这些外人!”
成国公朱纯臣,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也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们京营的兄弟,到现在连军饷都发不齐!兵器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
“长此以往,这京城,还有我们这些世袭勋贵说话的地方吗?”
“陛下这是要……彻底架空我们三大营啊!”
一名年轻的侯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压低了声音说道:
“几位国公,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那周遇龙,不过是个辽东来的逃卒,凭什么当御前侍卫统领?那个位置,本该是我们勋贵子弟的!”
张维贤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看着龙舟上,那个如同铁塔般护卫在皇帝身后的周遇龙,心中的杀意,越来越浓。
他知道,周遇龙,是皇帝最信任的一条狗。
只要有这条狗在,他们就动不了皇帝。
但如果……这条狗,出点意外呢?
一个阴毒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成形。
他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又看了一眼龙舟上那个专心护卫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周遇龙……听说,是个旱鸭子。”
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朱纯臣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都爆发出兴奋而残忍的光芒!
他们瞬间明白了张维贤的意思!
“英国公高明!”
“没错!陛下不是倚重他吗?要是他连护卫之职都做不好,甚至……让陛下受了惊。”
“到时候,我们再联名上奏,弹劾他一个护驾不力之罪!”
“陛下就算再信任他,也不得不将他撤换!”
一个更加恶毒的念头,在朱纯臣的脑中闪过。
他凑到张维贤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恻恻地说道:
“国公,光让他护驾不力,还不够。”
“不如……做得再绝一点。”
“让那龙舟……翻了!”
“到时候,一片混乱,周遇龙那旱鸭子,自顾不暇。”
“万一……陛下要是失足落水,呛了几口水,染上风寒……”
“那我们,不就有机会,‘拨乱反正’,迎立一位……‘仁德’的新君了吗?”
张维贤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想到,朱纯臣竟然敢想得这么远,这么毒!
这是……弑君!是谋逆!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是啊!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他看着远处那艘龙舟,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被无尽的贪婪与野心所取代。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就这么办。”
“通知我们的人,准备动手。”
他缓缓端起酒杯,对着龙舟的方向,遥遥一敬,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看来陛下颇为倚重戎行,不如……就让他落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