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偏殿。
烛火摇曳,将一道佝偻的人影,在冰冷的地砖上拖拽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魏忠贤跪在那里。
这位权倾朝野,能令百官俯首,能让天下侧目的九千岁,此刻却连头都不敢抬。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撞碎胸膛。
新君的召见,来得太快,太诡异。
没有仪仗,没有通传,只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太监,在深夜叩开了他的府门,带来一句冰冷刺骨的口谕。
“陛下,召你觐见。”
他来了。
然后,就是这无休无止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新君就坐在他对面,那张龙椅之上,隐在昏暗的光影里,一言不发。
他既不叫起,也不问话。
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在无声地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那一点一滴流逝的耐心和理智。
汗水,已经浸透了魏忠贤的脊背。
他感觉到的不是皇权,而是一种……一种更加原始、更加纯粹的,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威压!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天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头猛兽都要恐怖!
终于,那道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声音,响起了。
“魏忠贤。”
“奴婢在!”
魏忠贤猛地一颤,头颅重重叩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抬起头来,看着朕。”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魏忠贤喉结滚动,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了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
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里面没有少年人的清澈,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虚无!
仿佛能将他的灵魂,连同他所有的野心、欲望、恐惧,都看得一清二楚!
【天子望气术!】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在他的视野里,魏忠贤的头顶,那条代表着滔天权势的黑紫色【巨蟒】,此刻正盘踞收缩,蛇信吞吐不定,充满了【恐惧】的灰色与【贪婪】的暗金色。
一条外强中干,怕死又贪婪的老狗。
很好。
“听说,宫外的人,都叫你九千岁?”朱由检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上,十指交叉,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问道。
轰!
魏忠贤的脑子,炸了!
这个问题,比任何刀斧加身都更让他恐惧!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
“奴婢只是陛下的一条狗!是太上皇爷养的一条老狗啊!”
他疯了似的磕头,额头与金砖碰撞,血肉模糊。
“狗?”
朱由检笑了,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瘆人。
“狗,有很多种。”
“有看家护院的,有摇尾乞怜的,也有……反口噬主的。”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龙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像是死神的脚步。
“魏忠贤,你告诉朕。”
“你,是哪一种?”
他走到魏忠贤面前,缓缓蹲下,那双燃烧着疯狂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魏忠贤的呼吸,停滞了。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改朝换代!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个字说错,下一刻,这宫殿就会成为他的屠宰场!
这个新君,不是在试探他,不是在敲打他。
他是在给他一个选择。
一个……生与死的选择!
“奴婢……”魏忠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婢……愿为陛下……做最凶、最恶、咬人最狠的那条疯狗!”
“哦?”朱由检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伸出手,像是在抚摸一条真正的宠物,轻轻拍了拍魏忠贤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很好,朕就喜欢听话的狗。”
他直起身,从龙袖中,慢悠悠地抽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绸布,随手扔在了魏忠贤的面前。
“这是朕给你的第一块骨头,去,给朕啃干净了。”
魏忠贤颤抖着手,展开绸布。
只看了一眼,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瞬间冻结!
那上面,用朱砂笔,赫然写着一列名字!
吏部左侍郎,钱谦益!
左都御史,杨涟!
……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东林党的魁首,一个跺跺脚能让朝堂震三震的大人物!
而在这份名单的最后,用更加触目惊心的血色,写着两个字。
【抄家!】
【灭族!】
“陛下……这……”魏忠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骇。
“天亮之前,朕要看到他们的头,挂在东安门上。”
朱由检转过身,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朕,还要他们的家产,一分不少地,出现在国库里。”
“朕的嫂嫂受了委屈,朕很不高兴。”
“朕不高兴,就得有人死。”
“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用最荒唐的理由,下达了最血腥的命令!
魏忠贤呆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的少年天子,根本不是什么初登大宝的雏儿!
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魔!一头挣脱了所有道德和祖制枷锁的……真龙!
他不是要用自己去平衡朝局,他是要用自己这把最脏、最快的刀,去掀了这腐朽的棋盘!
想明白了这一点,魏忠贤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化为了无尽的狂热!
富贵险中求!
跟一个注定要被文官集团玩死的庸主,不如跟一个能把天下人都玩死的疯帝!
“奴婢……遵旨!”
他捡起那份名单,像是捡起了自己的新生,重重一叩首,眼神中已满是嗜血的疯狂。
“奴——领旨!”
“奴婢,这就去为陛下……咬人!”
……
这一夜,京城的血,从未如此鲜红。
当黎明的曙光,第一次刺破黑暗时,整个京师的官场,都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和哭嚎彻底引爆!
东厂和锦衣卫的缇骑,如狼似虎,踏破了一座又一座高门府邸。
不需要罪名,不需要审判。
名单之上,便是死罪!
当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地踏入皇极殿时,看到的,便是魏忠贤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老脸,和他身后,一排排摆放整齐的,血淋淋的……人头!
整个大殿,死寂如坟。
朱由检打着哈欠,身着龙袍,歪歪斜斜地靠在龙椅上,一副宿醉未醒的“摆烂”模样。
“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朕还要回去……陪朕的美人嫂嫂用膳呢。”
他那轻佻的、满不在乎的声音,飘荡在血腥气弥漫的大殿上空。
所有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昏君!
一个为了女人,纵容阉党,屠戮朝臣的绝世昏君!
这是所有文官心中,同时浮现出的念头。
然而,无人敢言。
因为那些最会“言”的人,头颅,还在殿外挂着呢!
王承恩躬身上前,低声道:“陛下,孙传庭孙巡抚的两位千金,已按您的吩咐,接入宫中,安置在了西苑。”
“嗯。”朱由检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那……陛……陛下今夜,可要翻牌子?”王承恩小心翼翼地问道。
“翻什么牌子?”朱由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送两套最好的盔甲,再把朕书房里戚继光那本《纪效新书》给她们送去。”
“告诉她们,什么时候能把书背下来,什么时候能穿着盔甲在朕面前打一套拳,朕……再考虑见她们。”
“啊?”
王承恩彻底懵了。
抢人家女儿入宫,不临幸,不宠幸,反而……让她们去读书练武?
陛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
坤宁宫内。
张嫣听着宫女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一个个血腥而恐怖的消息,一张绝美的俏脸,已是惨白如纸。
她看着窗外那轮刚刚升起的太阳,只觉得通体冰寒。
那个疯子……
他昨夜的疯狂,他今日的荒唐……
他为了一个“嫂嫂受了委屈”的借口,血洗了半个朝堂!
这真的是一个沉湎女色的昏君,能做出来的事吗?
不……
这不像是一个昏君的报复,这更像是一场……一场蓄谋已久的,以整个朝堂为猎场的……狩猎!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她曾经以为温顺如猫的小叔子,这个如今霸道如魔的少年天子,他的心中,究竟藏着一个怎样庞大而疯狂的惊天图谋?!
张嫣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知道,这紫禁城的天,从昨夜开始,就已经彻底……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