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医院挺负责的,隔天医生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住院治疗。
我其实不太想住院。
我对医院那个地方有本能的恐惧。
我的父母被拉进医院后就再也没出来。
但我又想,如果我能活久一点,就可以多陪一陪外婆。
外婆受的苦并不比我少。
她没了女儿女婿,现在她居然又要失去我这个外孙女了。
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外婆知道我也快死了……
抱着这个念头,我去住院了。
大病能报销60℅的费用,我暂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住我们病房的,几乎都是没太大希望的老人。
在她们当中我的年纪就显得特别小。
我的那些病友,虽然自己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却并不妨碍他们同情我。
尤其是那两个热心的老太太。
看到我,她们就想起跟我差不多大的孙女。
所以,她们会额外地照顾我。
她们年纪大了,虽然在治病,却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只有我,我甚至不知道我死了,谁来帮我处理后事。
我不可能让外婆来做这些。
她身体不太好,她已经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再送走自己的外孙女……
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我的病情恶化得很厉害。
我这种病挺罕见的,治疗起来难度很大。
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
很快,我就精神不济。
每天,我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多些。
两个老太太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我醒着还会安慰她们。
“没事的,以前工作的时候总是缺觉,现在能将觉补回来也挺好的。”
这周,我感觉自己身体更无力了。
白天睡了一整天,半夜却突然就醒了。
鼻子里涌出一股热流,我伸手一擦就看到浓稠的血。
我赶紧用棉球堵住,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传来,我难受地闭上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鼻血不流了。
我撑起身体,蹑手蹑脚地走进洗手间。
我的视力也越来越差了。
看着镜子里不太清晰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
镜子里的女孩,几乎瘦成了皮包骨。
病号服穿在身上就跟招魂的旗帜似的。
面色惨白,跟传说中的吸血鬼。
脸上残留的点点血迹,如雪地中掉落的红梅的花瓣。
有一种凋落的破碎的美感。
如果老太太们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难过。
她们难过,我的心里也会不舒服。
我将脸上的血迹轻轻洗掉。
明天就申请出院吧。
这个院,我不想住了。
住着也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反正都治不好了。
我得在临死前将外婆安顿好。
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体还不大好。
最好能让她住进好一点的养老院去。
薄氏集团旗下就有一家很好的养老院。
可是,薄彦城恨透了我,他根本就不会帮我。
我虽然脸皮厚,可以去求他,可他不一定会答应啊。
我还真想见一见薄彦城啊!
虽然我在网络上时常看到他的照片,但那终究不是真人。
他要结婚了,最近一直挂在热搜上。
我只要打开手机,就能看到他和容卉的合影。
比起三年前,他瘦了些,下颌线更加流畅立体。
即便跟那些男团的哥哥们站在一起,也只会赢不会输。
他身上有一种经历过磨难后力挽狂澜的从容与冷静。
也有一种遭人背叛后谁也不信的冷漠疏离。
那种温润谦和中混杂着生人勿进的气场,让人很上头。
我每每看到他的图片就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当然这有可能只是我的病症而已。
第二天上午,我换下病号服去办理出院手续。
或许是我的许愿成了真,我居然在医院的大门口看到了薄彦城。
这太玄妙了。
或许是我病得太厉害出现了幻觉。
亦或是我的视力变差后将别人认错成了他。
我有点不相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后发现他依然站在那里。
我眼睛里的画面虽然不是很清晰。
但他的一举一动我都很熟悉,熟悉到不用看清楚就知道那是他。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风衣,身姿挺拔,像一棵雪水中的松树。
手长脚长的他穿风衣是最显气质的。
我的眼睛黏在他的身上,便有些挪不开。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米色毛衣的女人。
气质温婉,笑容恬淡。
那是容卉。
都说爱养人,钱也养人。
如今的容卉有一种繁花似锦的饱满感。
仿佛轻轻触碰便会渗出充沛的花汁。
她的头突然朝我这边转过来。
我赶紧缩进转角处。
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并不想让他们看到。
我形容枯槁,面色惨白,手臂上还有被针扎过的青紫色。
与他们喜气洋洋,神采奕奕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再转身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容卉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
“彦城,体检中心在那边,做婚检应该也是在那边吧。走吧!”
说完,她拉着他朝体检中心走去。
他们要结婚了,做婚检是应该的。
心里能接受,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
我顿时浑身无力,扶住墙壁才站稳。
我想见到他,是想在我美好的时候见到他。
我想化好妆,穿好看的衣服,站在有花有草的地方。
微风撩起我的长发,然后我微笑着对他说:
“hi,薄彦城,好久不见。”
而不是现在我病得快死了,毫无美感的时候。
3
我靠在医院的墙壁上,鼻子又流血了。
头脑晕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路过的小朋友看到我惊叫了一声。
“啊!姐姐……你流血了!”
“你鼻子是不是很痛啊?”
我怕吓到孩子,朝她虚弱地笑笑。
“姐姐不疼!就是身体里的血太多了,流一点出来反而舒服。”
小孩子一幅‘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
我跌跌撞撞地朝洗手间走去。
我得将自己脸上的血洗干净,不然会吓到孩子们。
但因为我视力越来越不好,而且头晕脑胀的。
我凭着记忆走女洗手间的门口。
却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去。
但预期的落地疼痛并没有来。
我居然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似乎是个男人。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难道我进错洗手间了?
我扶着眼前的身体勉力站起来。
头依然晕晕的。
但头顶的声音让我瞬间清醒了很多。
“你是不是瞎啊?眼睛没用可以捐了。”
我抬头就看到薄彦城那张冷硬的脸。
他的下颌线很锐利,几乎可以切断我的脖子。
我躲来躲去想躲开的人,居然在这里遇见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来。
毕竟我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而且我的鼻子还流着血。
想到他是来做婚检的,我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吸了吸鼻子,平静地开口。
“我确实快瞎了。但凡离得远一点,我就分不清前面的东西是人是狗。”
“等我死了,眼睛就会捐出去。”
我说的是实话,就是听起来似乎就不那么好听。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凝聚在我头顶的视线似乎也变得灼热起来。
随后,他语气冰冷如刀。
“苏洲洲,你在玩什么把戏?”
“昨天约我见面,我没答应。今天就跟踪我到医院来了?”
“怎么?离开我后悔了?现在又想贴上来了?我跟你说,苏洲洲,你别做梦了。我下个月就快结婚了。我的妻子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容卉。”
“你现在的手段似乎高明了很多嘛。是去哪个名媛班学习了吗?扮生病,扮柔弱,扮可怜?还直接投怀送抱?”
“苏洲洲,这样的你,真的让我瞧不起。”
说完,他绕过我,转身离去。
看到他离开的背影,我突然有些着急。
“等等……”
他的身子一顿,回头看我时,眼睛来还是掩饰不住的恨意。
“苏洲洲,别想着复合。我跟你,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我恨你,就希望像你这么歹毒的女人,能快点去死。”
我的眼泪凝在了眸子里。
我没眨眼,我怕一眨眼,眼泪真的会掉下来。
我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
“那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替我处理一下后事呢?”
他沉默了,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微哑。
“苏洲洲,凭什么?你是我的谁呀?”
我的心疼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疼得要窒息了似的。
我扶住墙壁,才让自己没有再次跌倒。
薄彦城今天的话,确实挺伤人的。
我很想转身就走,像以前一样走出自信的,趾高气扬的步伐。
但我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做不到了。
何况我还有件事想求求他,于是我深吸一口气。
我厚着脸皮走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薄彦城,我想将外婆送到薄氏养老院去,可是我钱不够,你能不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我打个折啊?”
说完后,我很羞愧。
我赧然地低着头,不敢看薄彦城的脸色。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了。
他缓缓开口。
“如果你死了,我可以让你外婆免费住进去。否则,我干嘛要帮你啊!”
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苦笑着愣在原地。
都三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恨我啊。
恨不得我马上去死!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气话。
如果我死了,他真的会让我外婆免费住进养老院吗?
早知道他会这样说,我就打开手机的录音机了。
我还想问问他是不是说话算话,但他已经走远了。
远远的,我听到容卉的声音:
“彦城,你怎么去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