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的头颅重重磕下,再抬起时,脸上已无半分感激,只剩下一种见了鬼般的骇然。

他一言不发,连滚带爬地起身,带着那群同样面无人色的家仆。

竟是连那口朱红色的名贵薄皮小棺都不要了,如避蛇蝎般仓皇逃窜,转瞬间便消失在山道尽头。

那副落荒而逃的背影,比这钟山的秋风,还要凉上三分。

诡异。

深入骨髓的诡异。

马致远低头,看着身旁这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眼神依旧茫然的孩子。

朱雄……

他只是随口取的一个名字,却仿佛一道催命符,吓破了那老仆的胆。

这孩子的身份,恐怕不是烫手那么简单,而是一块足以将人焚为灰烬的烙铁。

“钟山神医,针起死人而肉白骨”的流言,

仿佛长了翅膀,一夜之间,就在应天府的市井之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太医院的御医们听闻后,只是捻着胡须,付之一笑,斥之为乡野郎中的江湖鬼话,是愚夫愚妇们最爱听的志怪传奇。

马致远对此,置若罔闻。

他带着朱雄,在城南鱼龙混杂的巷陌深处,用身上最后几两碎银,盘下了一间积满尘埃的铺面。

那柄父亲留下的锈剑,被他用一块干净的麻布细细擦拭后,郑重地挂在了堂内最显眼的位置。

一块崭新的木匾,悬于门楣之上,笔走龙蛇,刻着三个字。

回春堂!

开张三日,蛛网凝结,门可罗雀。

应天府的百姓,宁可去信那些胡须花白、言必称阴阳的老郎中,也不愿将性命托付给一个嘴上无毛的年轻人。

更何况,他这里的规矩,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久而久之,应天府城南的回春堂,成了街坊邻里口中最古怪的地方。

据传,这里的郎中,姓马,人称“怪郎马”。

因为他不拜华佗扁鹊,看病前总是先逼着人用热水和皂角,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怪郎马给人看病,除了望闻问切外,还总拿个冰凉的铁疙瘩,在患者胸口后背来回贴地听。

嘴里净是些“湿啰音”“哮鸣音”“慢阻塞性肺炎”等怪话。

对这些坊间传言,马致远充耳不闻,安坐回春堂,仔细研究着伴随穿越而来的神奇‘功德全能医药箱’。

稍时,他心念一动,就快速把一套突兀出现的、银光闪闪的柳叶手术飞刀安装在一起。

那刀刃的弧度与锋芒,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大明的超前锋锐。

这是马致远那个医药箱里,消耗掉之前治病救人获得的无形功德,靠意念提取出的医疗器械之一。

柳叶手术飞刀,既可做外科手术治病救人,也能以龙门内气飞射而出,御敌杀人!

这是他独闯应天府的底气之一!

小朱雄就在一旁,捧着一本马致远亲手抄录的《黄帝内经》。

他那小小的眉头微卷又很快释怀,指尖划过那些艰涩的古字,读得入了迷。

这难得的安宁,在第四天清晨,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悍然撕碎!

一个面色枯黄的老大爷,被一个铁塔似的壮汉背着进来。

“咳……咳咳咳!”

老大爷每咳一下,整个身子都弓成了虾米,似乎就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那壮汉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脸上全是跑遍了全城医馆后的绝望和悲戚,嗓子哑得像是鼓风机。

“马郎中……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爹!”

马致远放下手中的柳叶手术刀,抬起了头,眼神锐利如鹰眼。

“总算有名扬应天府的机会了……”

只一眼,他的眉头,便骤然锁紧。

肺炎,而且是急性重症肺炎。

在这连“炎症”为何物都不知道的时代,这病,与死神的催命符无异。

他先是望闻问切,随即不动声色地取出听诊器,仔细探听着那浑浊不堪的肺音…

而就在马致远凝神诊断的同一时刻,无人知晓的紫禁城深处,一匹快马如疯了般冲向谨身殿。

此时,皇宫那边,快马上的锦衣校尉翻身滚落,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座灯火通明的殿宇,声音嘶哑而尖利,划破了皇城的死寂。

“陛下!陛下!大喜——”

“是天大的喜事啊!”

…回春堂内。

马致远收起听诊器,指尖再次搭上老者的寸口。

脉象浮数,狂乱如风中残叶,看似表症,实则其下,已是死水一潭,生机将绝。

“老丈这病,病根不在风寒,而在肺腑。”

马致远声音平静,却如重锤敲鼓,狠狠砸在那汉子的心上。

“此乃秽物侵肺,郁结成痈,若再以寻常汤药发散,无异于抱薪救火,顷刻间便会油尽灯枯。”

“秽物?痈?”

那汉子瞠目结舌,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

马致远懒得多做解释。

跟一个明朝人科普细菌和炎症,无异于对牛弹琴。

事实,永远是最好的良药。

他转身步入内堂,片刻后走出,手中托盘里,是一碗清气缭绕的汤药,以及两粒雪白如玉的丹丸。

“此汤,润肺培元,为你父吊住最后一口阳气。”

他的目光落在那碗以古法炮制的汤药上,这是固本之术。

“此丹,方是斩草除根的雷霆手段。”

他的目光转向那两粒来自后世文明的结晶——阿莫西林,这才是真正的杀伐之道。

“汤药一日一服,丹丸早晚各一,三日之后,再来见我。”

那汉子半信半疑,可身后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咳声,让他再无任何选择。

他一咬牙,几乎是掏空了怀里最后几钱碎银,将一条垂死的人命,连同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郎中身上。

回春堂,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真正的病人。

三日后。

医馆那扇薄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轰”的一声,粗暴地撞开。

来人依旧是那条铁塔般的汉子。

只是他脸上那化不开的愁云惨雾,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的狂喜与激动。

他身后,那位三日前还命悬一线的老者,此刻竟能自己迈过门槛。

虽步履尚有些蹒跚,但呼吸悠长平稳,那张死灰色的脸庞上,竟重新漫上了一层健康的血色!

“神了!”

汉子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额头狠狠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沉闷巨响。

“神医!您就是活菩萨下凡!是我爹的再生父母啊!”

老者也颤抖着,对着马致远深深一揖,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

“不咳了……真的不咳了!老汉这条贱命,是神医您……您从阎王爷手里生生抢回来的啊!”

药到病除!

三日回天!

这八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彻底炸响在应天城南。

回春堂那本已生了锈的门槛,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要被踏破了。

这股愈演愈烈的风,终于还是吹进了那座巍峨的紫禁城,吹进了太医院所有道貌岸然的御医们的耳朵里。

这日午后,一位身着暗纹锦缎,气度儒雅,颌下留着三缕美髯的中年人,在一众街坊敬畏的目光中,缓步走进了回春堂。

他声称自己是往来南北的绸缎商人,偶感头风,夜不能寐,遍寻名医而不得,听闻此地有神医,特来求诊。

马致远只消一眼,便看穿了此人的底细。

来人一身剪裁得体的杭绸,手指上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扳指,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也是个内气练家子。

但他脸上没有半分求医的焦急,反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和考量。

尤其是这人手腕内侧,有常年为他人搭脉留下的细微印痕。

那一双看似平和的眼睛里,藏着的是鹰隼般的审视与不加掩饰的傲慢。

显然这人是闻讯不请自来的太医院之御医。

根本不是来看病,是来踢馆的。

马致远心里跟明镜似的,脸上却不见波澜,只抬手示意他坐。

一番望闻问切。

中年人任由马致远三指搭在腕上,嘴角已然勾起一抹讥诮。

等马致远收回手,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郎中,我这头痛之症,已请遍名医,都说是风邪入脑,不知马郎中有何高见?”

马致远给他倒了杯水,语气平淡。

“先生的病,不在头上。”

“哦?”

中年人眉峰一挑,那抹讥诮更浓了,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模样。

“先生乃思虑伤脾,心火上炎,兼之颈骨劳损,气血不畅,故而神思不宁,夜不能寐,引发头痛。”

马致远不疾不徐,说的都是医书上的道理。

中年人眼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正要开口嘲讽这不过是江湖骗子糊弄人的陈词滥调。

马致远却突然抬起头,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

“这些,想必之前的太医也与先生说过。”

“我只问一句,先生每日清晨醒来,与傍晚时分,右手的小指与无名指,是不是会针扎似的麻上一阵?”

中年人脸上的讥诮,瞬间凝固!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骇然与不可置信!

这症状,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而让先生如此忧心忡忡,心火大动,以致于连颈骨都开始僵化的根源……”

马致远的声音陡然转冷。

“是因为三日前,你为宫中一位贵人开了一副‘发散风寒’的虎狼之药吧?”

“那药,差点要了那位贵人的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中年人脸上的儒雅与傲慢,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瓷器,轰然崩裂!

他瞳孔剧震,血色刹那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马致远话音落下的瞬间,中年人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惊骇万分,并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那里的酸痛与僵硬,是他多年来隐秘。

而他的汤药差点要了那贵人的命,也是他身为太医院的御医,最大的耻辱与绝密!

心病还得心药医,满院御医,无人能解!

他遍访杏林国手,皆断为寻常头风!

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被他们嗤笑为“江湖骗子”的乡野郎中,竟只凭望闻问切,便一语道破天机!

他眼中的审视与倨傲,如退潮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山崩海啸般的震撼。

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敢问……先生高见,此症……何解?”

一句“先生”,已是将自己的身份,放到了尘埃里。

马致远不答,只是转身,引他至榻前俯卧。

指尖轻弹,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夕阳的余晖下,泛起一层令人心悸的寒光。

“家传薄技,雕虫小技而已。”

马致远话音未落,一根三寸银针已如惊鸿一瞥,悄无声息地刺入中年人后颈的风府大穴!

没有刺破头颅的剧痛。

针尖仿佛直接扎进了他的三魂七魄!

“轰!”

一股霸道绝伦的暖流,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沿着脊骨轰然炸开,瞬间冲刷过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仿佛干涸了数十年的河床,被天河之水倒灌而入!

中年人浑身剧震,心中掀起的,是滔天巨浪!

这是什么针法?!

这是何等鬼神莫测的认穴之能!

这又是何等霸道无匹的行气手段!

他看不见,马致远的手指,正在针尾以一种玄奥至极的频率,轻轻捻动。

皮肉之下,那些错位、粘连的筋骨,那些被压迫得几乎坏死的血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神之手,精准地拨动、梳理、复归原位!

古老的玄术,与另一个世界的人体解剖学,在这一刻,于这小小的医馆之内,达成了匪夷所思的共鸣!

一炷香。

仅仅一炷香的功夫。

马致远起针。

他又以一套推、拿、揉、捏的古怪手法,在中年人整个肩颈之上,如庖丁解牛般游走了一遍。

“先生,请起。”

中年人依言,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

他下意识地,轻轻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咔吧。”

一声轻响。

然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那困扰了他整整五年,让他夜夜头痛欲裂,白日神思恍惚的僵硬与酸痛,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通透,从天灵盖直贯脚底!

他猛地抬起头,眼前那落满灰尘的房梁,在这一刻,竟是如此的清晰!

浑浊的双眼,被洗去尘埃,重新变得清明!

中年人踉跄一步,竟是双膝一软,对着马致远,便要拜倒下去!

“先生……不!神医!”

马致远伸手,稳稳托住他的手臂,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寸进。

“医者本分,何须行此大礼。”

中年人站直了身子,脸上神情变幻,有羞愧,有震撼,有狂喜,最终,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发自肺腑的叹息。

他对着马致远,深深一揖,躬身到底。

“太医院副院判,李善长,见过马神医!”

“我为我等之前的傲慢与无知,向神医致歉!”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马致远,眼神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马神医,您这医术,已非凡俗手段!”

“它不遵古法,不循旧理,却能直指病灶,有雷霆之威,更有造化之功!”

李善长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颤抖。

“敢问神医,您这医术……可能救‘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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