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梨花苑比往日更清净,除去段希芸每日务必到场一次,便没人踏足。
江婉仪失宠,遭裴璟厌弃的流言越传越荒唐,苑中的丫鬟处处碰钉子,窝着火气没处发,便齐齐罢工,向江婉仪辞行。
江婉仪宽容应允:“我无力改变现状,你们如果寻到合适去处,自是最好的。除了月银,每人再发五十两,当做你们受气的补偿。”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接着跪在地上感恩。
“大娘子,您宽宥善待我们,可我们日子也要过下去,被逼到只能出此下策。诚心盼娘子安康福寿,我们日日会为您祈福星宿,请神明助您事事顺意。”
“赏。”江婉仪颔首,没有再多言,温色示意采桃。
于是,采桃将赏钱与卖身契逐一发给丫鬟们。
随后,丫鬟们感恩戴德离去。
采桃将石榴、雪梨与橙子剥开切丁,拌上糖霜、酸梅紫苏卤汁,凉拌后倒入精心挑选海棠式果碗,端到江婉仪桌前。
江婉仪查看案桌的山屿岛礁图,奋笔疾书在纸上记录,忙得抽不出手,但又惦记吃食。
她两眼黏在桌上,慢慢侧头将嘴转向采桃。
采桃习以为惯,将鲜果喂给江婉仪,自己则捏着镜面桂花糕,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却被烫到呼哧猛吸气也没舍得吐出糕点。
裴璟自如踏入主屋,便看到两主仆没有一丝端庄界线地坐到一块,姿态尽显吃货属性。
他沉默地注视着,站了会儿,发现室内主仆非但没发现他,苑中也没有仆人上前奉茶。
“咳咳。”裴璟蹙眉轻咳,终于引起江婉仪侧目。
两人视线对上,江婉仪清明目光移开,落在裴璟身后,失落问:“段姐姐没来吗?”
裴璟被气笑,浓眉间透出阴沉。
撩袍落座,裴璟脸色冷的瘆人,不情不愿说明来意。
“坊间流传我虐待大娘子,陛下命我要一碗水端平,多与你相处,平息流言蜚语。皇命在上,我不得不受,奉旨来待见你,你可别痴想妄想其他事!”
闻言,江婉仪柔美脸上骤沉了一分,后悔自己今早心情开阔,难得精心上妆,描了时下潮流的浅文殊眉。
出于试用名下经营商船淘来的粉盒胭脂的心思,特意化了飞霞妆。
他不会误会自己刻意精心打扮,是在等他吧?
江婉仪面上波澜不惊,心下腹诽,还没启唇,便听到裴璟的奚落。
“大娘子何时学会勾栏院那把式?不管你怎么蓄意勾引,我是不会碰不爱的女子,省省心吧。”
果然如此!
采桃奉上茶水,一听到裴璟又在伤害自己姑娘,气不打一处来,眼里冒气火苗。
江婉仪连忙挥退采桃:“下去吧,我陪侯爷说会儿话。”
然而,裴璟在军中打滚多年,眼神犀利,瞥见到采桃愤愤不平神色,意外没有责罚,仅是轻蔑冷哼。
“你陪嫁的丫鬟倒对你忠心耿耿,但不自量力。像颗没智慧的石头,硬碰硬地往上冲,有勇无谋,不堪一击。”
屋外,采桃羞愧垂头。
江婉仪听他将人贬的一无是处,眸地掠过冷意,搁下手中兼毫笔。
“荆轲刺杀秦王,侍医夏无且在关键时刻,将药囊扔向荆轲,让秦王获得片刻时间,拔出腰上宝剑,反杀荆轲。看似无足轻重的人,却成了逆转历史的唯一力量。”
“大娘子暗讽我,且教我看人做事?”裴璟冷觑一眼江婉仪,皮笑肉不笑,慑人气息瞬息流露。
江婉仪心头倏地咯噔,忍不住胆寒,眸地闪过惋惜。
她的小侯爷温文尔雅,恣意不拘,可如今的裴璟喜怒不形于色,动辄嘲讽冷笑,曾经耀眼洒脱光芒似被黑沉沉压在某处,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明。
追忆过往是无用的,江婉仪沉痛片刻,便敛起思念,没有再接这个话题,以免引起争执。
江婉仪坐在踏上,与裴璟隔着几尺,疏离望去。
“侯爷,我有一方法,能消除您的烦恼,让您既没有违抗陛下的旨意,又不用委屈自己来我这处。”
眼前的裴璟不是她的小侯爷,她不愿意做没有结果的设想,便不乐意与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
倒不如彻底分开,全了当下双方的心意。
“陛下怕我不从,派人暗中监督我,你难道还能遮住陛下的眼睛?”裴璟俨然不信,但有江婉仪引经据典表明小人物大作为,他没有再冷嘲热讽。
“不需要瞒住任何人,也能轻易解决坊间对侯爷的负面流言。”
江婉仪袖中捏了捏手心,忍住蹦跳激动的心口,平静道出。
“侯爷,我们和离吧。”
苍穹密布乌云似低垂落入房梁上,无声无息的团团层层挤压,沉闷不已,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璟怒目圆睁,冷然盯向江婉仪,森冷嗤笑:“我孩童时便见过女人为争风吃醋,欲擒故中的肮脏把戏。”
“侯爷,您欲休妻,却会坐实坊间流言蜚语,损坏您的威严名誉。陛下若问责,依法会取了你官帽。况且本朝向来重文轻武,您是武官,本就不讨喜。”
狠狠咬住后牙槽,江婉仪镇定自若地迎上裴璟充满戾气的目光,神色坚定,口吻平和。
“和离,能挽回您的声誉,且让您博得善待原配的美名。事后,您名正言顺为段姐姐争取为侯府大娘子,依法依律,合情合理。”
“和离的妇人有自立门户的前例,但你父亲嫡女不会让你带着嫁妆在外居住,绝对会将你二嫁。到时,你怨天尤人也后悔不及。”
裴璟提及江家夫妇,一针见血揭穿江婉仪的娘家并非她靠山,反是累赘害人的绊脚石真相。
江婉仪唇角微扬,站起朝裴璟行礼。
“感恩侯爷念及旧情,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烦您忧心,我自有主张。”
话落,裴璟五指抓起面前茶盏,怒砸在地。
茶盏四分五裂,锋利碎片迸射到江婉仪脚边,茶汤流了一地。
江婉仪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裴璟,贝齿直打颤,后背发寒,当即摔坐在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