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言贵人处拿了几个话本子回来,斓嫔回到云岚殿时秋霜已经将被褥都用汤婆子温好了。
斓嫔素来身子不好,生性畏寒,往年不到冬日寝宫上下便以换上厚重的被褥,宫中也早早便燃起了煤炭。
忙碌了一天,眼下疲倦得很,斓嫔洗漱更衣后便迫不及待地滑进了被窝,倚在软榻上看言贵人赠与的话本子。
斓嫔看话本子一向不大专注,她看得话本子算下来不少,故事套路多半能够猜得准确,闲暇时又爱自己写上两笔,因而对这话本子也不过是随意扫上几眼,分了心同在屋内烧炭的秋霜闲聊上几句,感叹一下此番宫试各宫嫔妃似乎比往常重视不少。
秋霜正替斓嫔将屋子烧的更暖些,一心一意地摆弄着炭火,分不开身便随口敷衍了斓嫔半句。
“自是重视不少,毕竟这次的成绩是要寄回家中的。”
“寄回家中?”斓嫔惊呼一声,把话本子扔在一旁的踏上,瞪圆了眼惊道:“何时说的?”
“崔公公来送第二批题库时说的呀,那时您还点头了,您可还记得?”
斓嫔虽一向不重视成绩,也没想过当什么宠妃,一心只想着出宫。可这成绩单若是寄回家中,且不说爹娘对自己是否责怪,他们二人倒对她一向宽松,可这保不齐朝中人多嘴杂,届时朝中官员攀比起女儿在宫中的成绩,也着实是脸上无光啊。
“秋霜,快把本宫的小桌拿过来,还有发的题库,从偏殿随便拿两本国风的过来。”
斓嫔的算术也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倒是不用担心,现在担忧的,当时那考得甚广的国风。
“对了,莫忘了将剩下的蜡烛拿过来,本宫这一夜都不要睡了。”
斓嫔的语气很少这样着急,秋霜放下手中烧炭的夹子,匆匆跑到偏殿给斓嫔拿了两本子题库,可就算斓嫔看完了这两本题库,也不过是复习了九牛一毛,可能连这一毛都赶不上。但念在斓嫔难得去学习,秋霜也不去劝,将拿来的题库整整齐齐地摆在斓嫔榻上的小桌上。
斓嫔翻开书,被入目的满篇字迹晃了一下,皱着眉翻看几页,抬头见眼前蜡烛将要燃尽,嘱咐道:“蜡烛呢,秋霜,快把本宫的蜡烛拿来。”
“娘娘……”秋霜伫立在斓嫔身边,一动不动,似乎在酝酿什么:“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斓嫔低头看书道。
“宫中蜡烛算下来,似乎不够燃一宿的量,宫里多余的蜡烛……”秋霜吞吐道:“今日都被您卖光了……”
“啊?”斓嫔抬起头,哭丧着脸倒在榻上,欲哭无泪:“这可要本宫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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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那日,下了很大的雨。
雨水声在窗外哗哗作响,乒乒乓乓地打在屋顶上,顺着屋檐向下砸,又在地上蜿蜒着流出。
斓嫔一早便收拾好了书箱,支着头看窗外大雨倾盆,哀伤地感叹道:“本宫便说这宫试不是什么好日子,瞧瞧,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虽说宫里的蜡烛不足以彻夜苦读,但学习几个时辰还算是绰绰有余,斓嫔昨夜睡得晚,今早又起早为宫试做准备,现如今撑着头靠在窗边,昏昏欲睡,两眼下的灰色阴影上了妆依旧清晰可见。
秋霜捧着油纸伞从从内屋走出,瞧着斓嫔这幅困倦状态,不免有些担忧,叮嘱道:“娘娘,您一会儿在考场上可别睡觉啊。”
“啊~”斓嫔打着哈气信誓旦旦道:“本宫是那样的人嘛。”
您自己觉得呢……秋霜瘪着嘴,暗自腹诽道。
悠长的巷子里下着雨,穿线珠子似地砸在地上,各宫妃子带着书箱,身上系着各式各样的斗篷,头上撑着七十二骨油纸伞,从长巷两侧鱼贯而出,三两成群的并排走在狭窄的巷子里,熙攘地聚成一群,连同身后的婢女,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次会出的题。
斓嫔的寝宫偏僻,只能站在人群末尾,昨夜睡眠不足,如今脚步虚浮,听着前面七嘴八舌的声音,斓嫔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同样都是熬夜,别人怎么就能这么精神。
怡嫔从宫中带着莱子走出来,头上撑了把白底红边的绘梅油纸伞,身边莱子背着个不小的书箱,不必想那书箱里多半有两斤瓜子。
见斓嫔这幅样子,怡嫔先是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盯着斓嫔饶了两圈,绕着绕着,恍然大悟似地一跺脚,颇为肯定地对斓嫔道:“你虽说爱财,但也不能数钱数到这么晚呐!”
“……”斓嫔:“我说我是背书导致的,你信吗……”
“你自己信吗?”
……罢了……
斓嫔长吸一口气,她现在可没精神同怡嫔论长短,瞧怡嫔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一会儿子进了考场,估计是要磕着瓜子替监考抓作弊的后妃了。
各宫嫔妃走到了考场所在的殿外,接过身旁婢女肩上的书箱,按照负责公公的指示依次站成两排,打开书箱让负责嬷嬷检查,接着按照顺序进考场,做到牌子对应的地方。
怡嫔站在斓嫔的前侧,看着负责嬷嬷打开怡嫔书箱时那诧异的眼神,斓嫔就知道怡嫔这箱子铁定装的是瓜子无疑。
进到殿内,每个座位两侧都隔着板子,两排座位相对,斓嫔的对面是怡嫔。
见各位嫔妃已经准备完善,监考的嬷嬷在中间的香炉上插上一炷香,朗声道:“各位娘娘准备好,咱们宫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伴随着两侧的太监将试卷发完,嬷嬷点燃香,退到一旁。
第一场宫试是国风,时间是一个时辰。
怡嫔不紧不慢地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一包瓜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慢悠悠地往试卷上写上两笔,偶尔写累了,抬头活动一下颈椎,目光扫过对面考试的各宫嫔妃,观察一下是否有人作弊。怡嫔身边研墨的太监也是经历过几年宫试的老太监了,早听闻考试若是为怡嫔研墨,那可是福分,因为不用着急,怡嫔娘娘一场考试下来也不会写几个字。
就不同于那些认真好学的娘娘,给她们研墨可累得很。
老太监正想着,另一侧就传来一个妃子的怒骂声。
“你倒是快点,本宫墨都不够用了。”
老太监闻言,更觉得自己摊上怡嫔真是福分。
与此同时,老太监的对面,一个年轻的小太监,也觉得自己很有福分。
小太监低头悄悄看了眼斓嫔的试卷,眨眨眼,嗯……怎么说呢。
斓嫔娘娘努力了,但又没完全努力……
斓嫔瞧着眼前的国风试卷,笔尖颤了颤,犹疑地徘徊了一下,颤颤巍巍地写了两个字。
这句诗的上一句,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罢了,先找会的写吧。斓嫔将试卷翻到另一侧,倒吸一口凉气,真是妙啊,昨晚背的,没有一个考的。
那她熬夜的意义又在哪里。
小太监磨的墨水已经快要溢出来了,斓嫔又拿起了第二章国风卷子看了看,国风卷子的最后一道题大多时候是要论述一篇文章,总比前面填就是上下句,解释文章要来得好,起码还可以写上两个字。
斓嫔翻到下一页,脸上自信的笑容戛然而止。
最后一题,论述——善学者如何学习。
斓嫔::“……”
这题就算她舌灿莲花也没无用啊,毕竟年年宫试成绩就摆在那里看着呢。
斓嫔坐在位子上把试卷翻来覆去地看,坐在对面的怡嫔瞪了她好几眼,显然她翻卷子的声音影响到了准备入睡的怡嫔。
被暗示了好几眼后的斓嫔,正准备放弃挣扎,给对面准备入睡的怡嫔营造一个安心的睡觉环境,宫门外的太监一声尖利的喊声将已经小憩的怡嫔震得一抖。
太监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波一波的传来。
“皇上驾到——”
“臣妾参见陛下——”
怡嫔擦好了昏睡时嘴边的口水,慌慌张张地跟着众嫔妃一同行礼。对面的斓嫔瞧着她这幅模样,在行礼时偷偷嘲笑。
“平身吧。”
顾瑾之放眼望去,在一众嫔妃低着头行礼的同时,两个脑袋在后排鬼鬼祟祟。再仔细一看,又是斓嫔和怡嫔二人。
在顾瑾之这一句平身后,众嫔妃又重新回到座位上考试,怡嫔勉强支着头,皇帝来了她如今是断然睡不成了。斓嫔坐在对面,继续咬着笔冥思苦想。
皇帝来宫试的这般情景着实少见,众嫔妃在暗自想要窥探皇帝神情,希望皇帝留意自己的同时,又害怕自己的考卷让皇帝看见,无论是字不够美观还是题答得不完善,都可能有损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于是在皇帝踱步过自己面前是,心中一丝丝失望的同时,更多是长舒一口气。
怡嫔的瓜子这下是不磕了,皇帝一直踱步在她对面,她这边是没有什么威胁的,于是她悠然地观赏着各个嫔妃在皇帝走过时的神情。
精彩啊,真是精彩。
怡嫔就这么看着看着,看见皇帝慢慢地向自己的对面踱步而来,慢慢地放下脚步。
怡嫔这吃瓜的心情,立刻就不香了。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在宫斓面前停下了脚步。
斓嫔正摆弄着笔,烦躁地出奇,这题她一个不会,偏偏复习的都没考,又偏偏这次成绩要寄回家中。本身就烦躁的情绪,在面前的光被遮挡后,斓嫔暴躁地抬起头,以为是对面的怡嫔抻懒腰挡住了自己的光。没想到刚一抬头,就看见了面前明黄色的衣角。
咦——咦咦!
斓嫔方要起身行礼,见顾瑾之摆摆手,又坐了回去,方才抬到一半的头迅速压了下去,顺便轻微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努力遮挡住卷子大片的空白。
斓嫔的手此时冰凉,就这么僵持地摆放在试卷的一个地方不敢动,倒不是被吓得不敢动,毕竟她从小闯祸无数,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何处落笔。
皇帝顾瑾之以为自己吓到了宫斓,轻声安慰道:“斓嫔,不必怕,接着写便是。”
不是怕……是我写不上了啊……
宫斓欲哭无泪,又不好意思在皇帝面前光明正大地说出我写不上这句话,只能换个办法把皇帝支走。
宫斓想了想,试探着柔声回道:“陛下,您挡臣妾光了。”
顾瑾之:“……”
斓嫔一句话后,顾瑾之轻声咳了一下,用以掩饰自己挡了宫斓的光的尴尬,侧身站在了宫斓的身后。
本以为皇帝动身是要离开,没想到居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宫斓拿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身边研墨的小太监也是刚进宫不久,还未见过皇帝,没想到进宫不过两个月,如今皇帝就站在自己身边,研墨的手激动地直抖。
怡嫔在斓嫔对面,震惊得瞪大眼睛,看着皇帝站在宫斓身后,宫斓的手和身边小太监的手按照同一频率一起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