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次想开口,一抬头看到妈妈冷漠的面容,又将话咽了下去。
“怎么不吃?”妈妈有所察觉,伸手将桌上仅有的一碗菜往安然面前推了推。
“那个……”安然有些兴奋的说:“我们要换班主任了,听说是外地来的……”
她还没说完,妈妈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正在上语文课,靠窗的同学听得昏昏欲睡,无意间转过头,看见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他们六年级在一楼,雪刚下,一层雪落在地上,像是给大地披了一件薄纱。
他兴奋的戳戳同桌,小声道:“下雪了。”
同桌确认今天的确下雪无误,低头写了张纸条,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转身迅速扔给了自己的好朋友。
纸条一路飞过好几个孩子头顶,最终落在了班长桌上。同桌朝班长挤眉弄眼,无声的用口型告诉他:“往后传往后传往后传。”
班长点点头,举起手,获得班主任允许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清脆响亮的说:“老师!王天上课传小纸条,他还让我往后传。”
“挺闲啊。”他们班的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班主任拍拍手掌的粉笔灰,亲自走过去看了看纸条上的内容。
班主任一字一顿的念着上面的话,越读越不耐烦:“快 看 窗 户 外边,下 课 打 雪 仗 去 不?王天啊,你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啊?还去外面打雪仗,干什么什么不行,打雪仗你天下第一是吧?你那什么眼神?哦,就许你上课犯纪律,不许人家班长说是吧?说你的是我,有本事考好点让我无话可说,冲人家女孩子撒火,你是不是男的啊?”
班主任说着,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夹杂着雪花吹进了屋里。就这么会说话的功夫,教学楼外面的那棵老树已经落满了雪花。
“这么喜欢看雪的话,行啊,过来站着。不思进取,这么多雪,足够你看一节课了。”班主任做事利索,看着王天站到了窗口处,这才返回讲台上重新讲课。
安然坐在第一排,离王天很近,有几片雪花刮进来,落在了她课桌上,慢慢融化成水。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很称职的越下越大。第一眼她看见雪花落在王天的头顶上,无意间看去的第二眼,看到雪飘进来,在王天脚下积成了水渍。他的头发看上去潮乎乎的,像刚洗完澡没擦干净的头发。
班主任慢条斯理的把试卷上的阅读题讲完,扬长声调,问道:“王天啊,还去外面打雪仗吗?”
王天低头不语,刚刚班主任的话太不给他面子,他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但雪下得实在太大,谁不想回座位上贴着暖气片暖暖身体呢。
他咬牙一句话都不说,只顾盯着自己湿透的鞋子。
班主任看王天冻得嘴唇都青了,应该也受了教训,想给他个台阶下,等了一会,一句道歉的话都没等到。
班里一时静默,齐齐看着对峙的两人。班主任本来没多大火气,就想安安稳稳的讲堂课,谁知道王天这么倔,怎么都不肯认错。她想起自己这几天的憋屈事,那些事她解决不了,教育个孩子不能也失败。
“王天,没听见我说话是吗?”班主任笑道:“冻了一会成聋哑人了,你可真行。前几天我是不是把那些诗的词语翻译都给你考了一遍了,咱全班人都背过了,就你连错好几个,那些题人家傻子都会。错就错吧,就当我没教好。”
她靠近王天,嘲讽道:“那你给我讲讲阅读理解怎么想的,随便编也能编上几分吧?连这编的时间都没有,你直接就往上面划线啊!你是不会吗?你是不拿这考试当回事!今天又想怎么着?在我的课上闹倔脾气,你爸爸电话多少,说一下。”
班主任端着手机等着他念电话,王天冻的不行了,哆嗦着嘴唇背出几个数字。
“电话号码记的挺准啊,怎么不见你背课文也这么好记性呢?”
正好下课铃响了,班主任一手揪着王天的衣袖,边打电话,边将他拎出了教室。
安然只清楚上课时间发生的事情,后面的处理是听八卦听来的,根据听他们班话最多的那个男孩讲,王天在学校“有人”,不清楚是爸爸还是他舅舅,到了学校办公室里看到王天冻成那个样子,脸色立刻变了。
在学校认完错,带王天去医院一看,烧到了38度5。一番询问以后,老师就被学校通知她因学生问题过于劳累,特批她去教导三年级休息一段时间。
安然对班主任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她各科成绩都很好,常年在班里考前十,但从未拿到过奖状,不管是三好学生还是进步新星,都和她无缘。
因为她上的辅导班不是班主任开的。
新老师来的那天,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同学。
他们班在六个班级中算是比较特殊的。本来学校只想招五个班,一不小心多招了人,没办法后悔,都通知到位了,只能又开了一个班。
安然本来要去师范学校,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妈妈立刻去给她争取名额。大概因为家位于村里,不算城里人,安然没被选上。正当母女两人失落的时候,一位同学要去别的省念书,空出了位置。上下一比较,安然的年龄最合适,于是她荣幸当选。
她是个很幸运的人,考试的时候经常能考到她复习过的题,买东西总能买到最后一个。看的动画片多了,她开始觉得她就是命运之女,如果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会灭亡,那那个拯救世界的人一定是她!
安然对新老师没兴趣,她趴在桌子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上课铃响了,立刻条件反射的坐直身体。
一个女人踩着铃声从教室门口走进来,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漂亮小女孩。
吵闹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同桌不再和后桌疯狂扔东西互砸,叉腰教训他们的女孩也迅速回桌坐好,一个纸飞机飞到讲台上,徐徐落在地上。
新来的班主任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飞机。捏着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大字“马”。
“同学们,你们好,我叫马传红。”
她转过身来,抬起手掌,手心里静静的立着一架纸飞机。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飞翼,另外一只手按着桌子,往前一扔,纸飞机轻飘飘的从窗口飞了出去。
安然这时才有空去看她的模样,她很瘦,脸很尖,嘴巴很小,眼睛发着犀利的光,她的鼻子像极了故事里巫婆的鼻子,鼻尖有点长,向下弯出一个细小的弧度,令她整个人看上去很不好惹。
冬天大家都穿着棉袄,马老师看着已经年过三十,却穿着年轻人穿的红色大衣,大衣笼着她的整个身体,只露出一双黑色长靴。安然不识货,当时只觉得这个老师好霸气好特立独行。
她不喜欢这个老师,安然调开目光,去看站在马老师身前的那个女孩,女孩和马老师之间空出了一个人的空间,一脸好奇的望着大家。
她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但不知为何,就是移不开眼睛。
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小家子气,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自信的像个大人。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顾泠,顾及的顾,不是孤寂的那个孤。三点水的泠,顾泠,我给你们写一下。”马老师转身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安然的注意力全在顾泠的笑容上,她想,这种场合,她不会觉得尴尬吗?如果是她的话,她恨不得钻到地里去,为什么她能笑的这么自然阳光。她的眼睛好漂亮,就像在书里描述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底。
“让我看看点名册,点谁好呢……嗯,安然。”
安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迷茫的看着马老师。马老师道:“嗯,来吧。”
来什么?她走上讲台,浑身一凉,似乎感觉到了从马老师身上传过来的冷气,安然忽然反应过来,马老师从进门到现在好像还没笑过。
“转过身去,默写应该对着黑板。”顾泠小声道。
她的声音娇柔清脆,安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思的按她说的做。顾泠的话被她当做救命稻草,在心底一遍遍的念。她忽然打了个激灵,冒了一身冷汗。
“先来个简单的,孤寂。”
她的手心全是汗,马老师的声音像是魔咒一样,骤然在身后响起。
“孤寂,写不出来吗?平时多看点课外书啊,不要光看课文,多补充点课外知识。顾及,顾及别人感受的顾及,会写吗?”
在马老师慢悠悠的话语下,她忽然醒过神,整个人像是刚冲了冷水澡,密密的冷汗从皮肤里钻出来。她抓着粉笔生涩的写下顾及。
“嗯,这个词你们学了吗?其实拆开都会写,就是不会组起来写,脑子要灵活,不然长它干嘛呢。顾泠,我刚刚写在黑板上的名字。”
顾字很简单,泠字,怎么想的都想不出。粉笔按在黑板上,簌簌掉尘。
“怎么了?这个词虽然生僻的,其实挺好写的。安然,你先回去吧。顾泠,你来写写你的名字。”
安然下台,和顾泠擦身而过的时候,闻到一股很干净的香味,顾泠捏起粉笔,她的黑板字写的实在算不上好看,歪歪扭扭,最后的一尾拖得长长的,她想要写出飘逸的感觉,却从底子上就写毁了。
“同学们会了没有?”
“会了!”
马老师满意的点点头,牵起顾泠的手,道:“这位同学刚来,大家不许欺负她。其实仔细算算,顾泠本来就是我们班的学生,一年级的时候选进来,但是因为家庭原因,去了别的地方。现在顾泠回来,大家要和她好好相处。大家看到我刚刚飞出去的纸飞机了吗?飞机适合远方,飞的越远,看的越多。”
“她长得真好看。”安然听到一声很轻的感叹,左右望不见人。她的目光忽然凝在黑板上,顾泠,顾泠,她的名字也好好听。
“顾泠有些习惯可能会和大家不一样,大家互相磨合,顾泠给大家讲讲他们那里的好玩的好吃的,同学们给顾泠讲讲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聊着聊着大家就成朋友了。这节课我们不上课,我们来聊聊每个地方的美食,同学们知道德州扒鸡吗?这是我们德州的特色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