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钟声将将收住时,甘栖容和甘尺雪方才一步一步的走到接天殿前。
甘尺雪急的出了一脑门子热汗,奈何身旁的甘栖容却怎么也不肯跑两步赶赶时间,遂他也就只能慢下脚步,像个围着炖了肉骨头的热锅打转的狗一样干着急。
“兄长,父亲和官员们估计都在殿里了,咱们可不能胡来。”甘尺雪明明比甘栖容还小上一岁,但此时说起话来,他却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故作老成的少年此时看起来怂怂的,想管住自家兄长的同时,也怕自家兄长发起疯来连他一起打……
“七姐可交代了,让我看着你……”甘尺雪还在犹自嘀嘀咕咕的。
甘栖容却已经两步走在了他的前头,只留下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倔强和执拗,明摆着是个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的模样。
立在接天殿前的小太监已经看到了他俩,未等甘尺雪把话说完,小太监已经迎了上来。
虽说甘栖容十年未曾出过碧波宫,这些新近进宫的太监宫女全都识不得他,然而只消看一眼他那双诡异的灰蓝色眸子,他的身份就已是呼之欲出了。
小太监以前可是听人说了,往碧波宫给八皇子送饭的宫人这十年间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他的那些前辈们,前仆后继的往碧波宫去,最后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不是莫名其妙掉进荷花池中淹死,就是平白无故的悬梁自尽,尸身上还会平白丢些眼珠鼻子什么的。
死了的这些倒是死的干脆,还有些宫人从碧波宫出来后,直接被吓疯了,一个个都宣称自己见了鬼了,张牙舞爪的还都想挖个坑自己将自己埋了。
小太监曾不幸见过一个疯了的前辈,当时那前辈正撅着个腚将脑袋往土坑里埋……
都说他们这八皇子邪性,有了这前辈佐证,小太监觉得这话大概不假……
抖抖索索的先向甘栖容行了一礼,小太监没敢多看甘栖容的面目,见白袍从自己身侧幽幽擦过,方才如蒙大赦般走到甘尺雪面前。
“二位殿下,圣人并两位大曜皇子已经在殿内了,奴才引你们从旁进殿吧?”小太监见甘尺雪笑眯眯的很是和善,方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才试试探探的看了眼甘栖容走在前方的背影。
甘尺雪自然明白小太监这是怕极了甘栖容,闻言,就对他点了点头,“你前面引路,兄长有我带着呢。”
得了甘尺雪一句保证,小太监高悬的一颗心这才落回腔子里。
可还不等小太监带着两人绕到侧门处,就听大殿中传来一声呵斥,霎时震的他头皮发麻。
“八郎呢?他怎么还没来?”天禄老皇帝极富威压的声音从大殿中传出来,叫殿外站着的宫人都垂下了脑袋。
甘栖容长条条的站在距离大殿殿门不远的红木巨柱下,听了这一声呵斥,才刚要转向侧门的脚立刻转了回来,在甘尺雪和小太监的注视下,一抬脚,竟是直接往接天殿正门走了过去。
“兄长!莫气莫气!且让小弟为你打个前锋!”甘尺雪怕极了这两父子一见面就掐,故而只能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句,抢在甘栖容的前头,当先跳进了接天殿中。
大殿之中,上首的老皇帝甘琮正在质问自己的长子甘赋卿,而甘赋卿则是垂首立在那里,哑巴了半晌,方才支支吾吾的开口答道,“儿臣……儿臣已经派了九郎去催,他们二人许是在路上耽误了,父亲息怒……”
甘赋卿的声音越来越小,及至最后,已经细如蚊讷。
甘琮最见不得太子这幅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模样,少不得又被气了一场,然而当着韩箴两兄弟和一众外臣的面,他却只是暗自长出了几口气,半晌,方才在老太监低声的安抚中平静了下来,冷着一张脸对甘赋卿点了点头。
“二皇子三皇子还请见谅……”甘赋卿才刚答了皇帝的问话,立刻又转向了对面的韩箴和韩峒,很是郑重的对两人拱了拱手。
韩箴身着一身滚金边黑袍,挺直脊背坐在小几后,锋利的眉眼恍若天成。
听了甘赋卿的话,他方才撩起薄薄的眼皮,自下而上的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了一层疏离客套的笑意,“无妨,想必两位皇子也不是故意的,等他们来了,罚他们两杯酒罢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韩箴说完,自以为自己表现的分外和善谦恭,言毕,还向着上首的老皇帝举了举手中酒杯。
殊不知他这幅样子,早已强势的叫大殿中的众人都噤了声。
越过老皇帝去要罚他两个儿子喝酒,任是老皇帝再怎么忌惮大曜,脸上的笑意还是在此刻僵在了脸上。
然而韩箴却好似对他的情绪变化一无所觉一般,径自饮尽了杯中酒。
老皇帝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故而就只能在瞪了甘赋卿一眼之后,铁青着脸陪着韩箴满饮了一杯。
就在两人将将搁下手里的酒杯时,甘尺雪正巧从殿外跳了进来,由他吸引了大殿中众人的目光之后,甘栖容方才慢条斯理的迈步走进大殿。
老皇帝见甘尺雪跳进殿中,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然而及至他瞧见跟在甘尺雪身后进门的甘栖容时,韩箴就眼睁睁的看见老皇帝的脸色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从铁青专为了正常。
而后不过片刻,他就见老皇帝又见了鬼的变了脸,活生生的将耷拉的嘴角扯了起来,笑的活像刚被逆子感动哭了的老父亲。
来的这是个什么血统的祖宗??
怎么把老皇帝逼成了这幅德行?
韩箴好奇的几乎坐不住,立刻顺着老皇帝的目光向接天殿外看了过去。
然而不过是一眼,他的目光就立刻被逆子吸引了过去。
啧!这小疯子……真他娘的好看啊!
韩箴自然是不认识甘栖容的,然而因进殿来的两人着实太过天差地别,故而就算他这是头一次见着甘栖容和甘尺雪两兄弟,他也能一眼将这两人清清楚楚的分辨开。
只见当先跳进大殿中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面目俊秀漂亮,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和意气风发。
进得大殿时,他面上还带着一抹活泛生动的笑意,那双笑弯弯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见了上首的甘琮,当先对他亲亲热热的叫了声“父亲”。
全然就不像个被甘琮囚禁在皇宫中长达十年之久的小疯子。
这该就是天禄的九皇子甘尺雪了。
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少年则是微微垂了眼皮,清冷的面颊上不见丝毫表情。
然而即便他是一脸的寡淡漠然,他那精致的不似凡俗中人的面皮,还是不可避免的叫整座大殿安静了下来。
啧,这不就是个苦大仇深的小可怜儿嘛。
韩箴很先入为主的下了论断,全然没觉得这样想的自己,活像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昏君。
就连要罚酒的事情,也被他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