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和莫措跟着莫纳正无聊地吹笳放牧,远远地就见一队人马驰入王旗大帐。

子瑜呆呆地瞧着马队,望望莫措,不解地问道:“怎么一队人马径直就到了你父王帐内,没人通报一下?”

“那是浑邪王的王旗,是浑邪王到了。”

子瑜心中隐隐觉得不稳当,奇怪地问:“浑邪王是啥王?”

“遬濮族属浑邪部落,他是我们的王。”

子瑜眉梢跳动了:月夜那男子说他是浑邪人。她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到了午间,王爷侍从打马过来,喊了莫措和子瑜:“大王令,命你俩即刻到王旗帐内见客。”然后敦促俩人一起去复命。

“浑邪王见我俩?”莫措摇头。

子瑜眼眸暗淡下来,眼底尽是忧虑。

进了帐,子瑜就见一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坐在遬濮王日常所坐位置上,挨席而坐的还有一美貌女子。

青年男子神定气闲地端着一碗酒慢慢品着,看见俩人进了棚,微笑就爬上了他的眉梢,他的脸色更是润泽和气。

见俩人进帐,遬濮王躬身向那男子和女子施礼,“此为小女莫措,这位是暂居遬濮的汉女向子瑜。”

王爷和蔼地看着莫措和子瑜,温言道:“来,见见浑邪王和王妃。”

俩人一一拜见浑邪王和王妃,然后依序坐下,两人共一桌。

莫措很奇怪:浑邪王到遬濮可从未见过自己,他为何见自己?探寻间,她自然而然地就专心地瞧了瞧榻上的人。

浑邪王着一身金丝大花藏蓝色绸缎袍,梳着两个粗辫,发辫上坠着幽蓝宝石串,高鼻深目的脸上,那经过修饰的卷曲胡须更显王爷俊雅富贵,一双好看的眼不转眼地盯着子瑜看。

他身边的王妃也是三十来岁,保养非常好,看着非常年轻。

一袭金丝滚边大红稠服衬着一身的雍容华贵,脑后梳了细细的垂胸小辫,头上戴着闪亮的紫玛瑙水晶珠串,那颗颗璀璨的细珠子密密地垂在额前眉上,一脸的贵气,珠子下的眉眼娇柔和善,一看就是尊贵之人。

看了王爷和王妃,莫措回头看了看子瑜,她渐渐明白了。

子瑜进棚后就一直低眉,拜见浑邪王和王妃时,也没有抬眼,坐下后更是盯着面前的汤钵碗勺看,不理上座之人。

但她仍然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她那敏感的感官处处都感觉到浑邪王热辣辣的眼光一直就跟着她在转动。

确实如此,莫措跟着进屋施礼,浑邪王就没将眼光从子瑜身上挪走过。

子瑜短发已长了许多,草原风大,现天天都梳了两个垂肩的大辫,用两根红绳捆着。那辫子有一根搭在耳下胸前,红红的绳打了一个蝴蝶结随胸起落,如蝴蝶飞舞,很好看;脸上则干干净净的,没一点脂粉色;如今身子大好,白皙皮肤隐隐透着一丝红润,令人很想摸摸,看看是否会掐出水来;那一双大眼,虽被垂着的眼睑遮着,但一拜一起,仍可见水灵灵的眸子毓秀灵动,能勾了浑邪王的魂儿去。

同样是一身普通的水红色女子服饰,着在子瑜身上竟变得高雅别致起来,风情更与莫措的豪爽气质完全不同。

“子瑜姑娘是汉女?为何居遬濮?”浑邪王手端着酒,眼盯着子瑜,柔声地问道。

听见询问,子瑜知道今天避不开此人,反倒不慌了,吸口气,抬眼看着浑邪王,没有即刻回答。

“子瑜夫妇行商至居延,其夫君名陈霍,是一商贾,离开时,子瑜大病无法行走,故留在遬濮,等其夫君来接。”遬濮王恭敬地替子瑜回答道。

“喔!竟是如此。”浑邪王终于移了眼眸看着遬濮王,沉吟道,“何时到的遬濮?”

“今年四月末到了在下驻地,其夫君五月离开,算来已有三月。其夫君本承诺两月就回,可至今没有音信,也不知生死,独留下子瑜姑娘一人在此苦苦等他。”遬濮王看着子瑜微白的脸,微微叹息道。

浑邪王双目炯炯地又看回子瑜,言辞一变问道:“子瑜姑娘,我们月夜曾见过,是吧?”

莫措眼一瞪,看看浑邪王,再看看子瑜,用手拉了拉子瑜手,子瑜也回手握了握莫措的手,两人会心,均明白:此人就是那晚的男子。

“那日冒犯大王,请大王恕罪。”子瑜座上弯腰致礼,莫措也同样致一礼。

浑邪王妃开始还含笑瞧着进棚的莫措和子瑜,渐渐地那眼亮了起来,就一直盯着子瑜看。听到浑邪王如此一说,她更是惊异地望望子瑜,又看看浑邪王。

子瑜本以为王妃会发怒,不想,王妃侧脸看着浑邪王,莞尔一笑:“这汉家美人哪日冒犯了大王?我倒想听听。”

“本王所见乃可遇而不可求之事,今生恐难忘,不提也罢,子瑜姑娘知道就好。”浑邪王眼光越来越深情,一面看着子瑜,一面又喝了一碗酒。

子瑜又低了头,不见任何景。

“什么是秀色可餐,本王那夜才算明白。”

浑邪王的眼神飘忽回味了一下,瞬即就转脸看着遬濮王,徐徐问道:“你说子瑜夫君离去已三月有余?”

“是的。”

“如今匈汉交恶,边境经常交战,三月都没有回转,其夫君已遭不测,定不会来了。如此美丽之人,孤苦一人流落草原,本王甚是叹惜,子瑜姑娘应另做打算。”

子瑜心中想着那“边境经常交战”的话,心思全在陈霍身上,手绞着身上的腰穗子,咬着唇,低着头,不搭话。

浑邪王深情款款,缓缓而语:“子瑜姑娘夫君失信未归,恐已遇害,独留子瑜姑娘一人飘零草原,本王真心爱惜子瑜,想娶子瑜为妃,子瑜如何?”

浑邪王柔情似水,情深无限地看着子瑜。

他遇害了?子瑜心中颤栗,猛抬头,一脸煞白,悲痛的眼眸看着浑邪王,看得浑邪王皱眉,满眼的心疼。

浑邪王的话人人都听进去了。遬濮王虽愕然,但也还平静;遬濮王妃开始抹泪;莫顿为难起来;莫措则看看子瑜,再看看浑邪王,眼中一片茫然,不知该怎办。

浑邪王妃笑起来:“子瑜姑娘确实美丽,王爷眼光不错,但你初识子瑜姑娘,恐怕子瑜姑娘不会答应。”

浑邪王满脸笑意,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子瑜。

子瑜此时想的全是陈霍,她看不见王爷的爱意,更不想知道王爷的心思。

她站起来,忧伤的大眼看着浑邪王。

“王爷如此看得起子瑜,是子瑜幸事,子瑜谢王爷厚爱。但子瑜与夫君乃患难之交,他虽是一汉商,但贫贱不能移,子瑜不能忘怀夫君的情谊,不能在夫君没有音讯的情况下,就负了夫君,跟着王爷而去。”

说毕,眼色恍惚间,一脸惨白的子瑜微微躬身就答谢了浑邪王的爱意。

浑邪王已被深深迷住,眉眼含笑继续说道:“你如此美丽,你夫君就不该将你抛下;如今你夫君失期一月,定是不能来了,这本就不是你负他,而是他负了你,子瑜姑娘应该再做打算。”

咬着欲哭的唇,子瑜隐忍着不掉泪。

“初识大王,大王就言娶我,子瑜惶恐不安。”

心哀戚的子瑜已经烦躁了,她不想继续说这些无聊的话,她的脑子里就一句话:他死了?不可能!他那么强壮,那么坚定,草原那么苦的时日都过来了,他死了?

抬眼间,浑邪王继续深深地看着她。

他纠缠着自己,他想娶自己,他的话不可信!自己应该断了他所想!子瑜明白过来,眼中的哀伤渐渐褪去。

脸色已变的子瑜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可惜,子瑜与夫君有约,子瑜愿终身等他!子瑜恐负大王爱意,请大王见谅!”子瑜又向浑邪王回一礼。

子瑜站着,每躬身施礼一次,窈窕身子一波一动;长长睫毛一跳一放;婉转眼光一亮一闪,浑邪王见了连那卷曲的胡子都在迷醉颤动,更是欲罢不能,欲放不愿。

“虽是偶遇,但姻缘天定,却是圆月所指。那日,如不是圆月当空,本王兴致所致,夜下逐月,何能遇姑娘?”浑邪王倒是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谈。

“虽然如此,可子瑜先遇夫君,后见大王,姻缘早定,恐难从命!”

话是这样说,子瑜那心还是焦虑陈霍:他为何没来?他遇到了难事?

见浑邪王已是非子瑜不娶,遬濮王慈祥的眼看着子瑜劝道:

“子瑜姑娘,浑邪王乃贤王,非一般的大王可比。一般的姑娘入不了大王之眼,大王多年来,只有王妃一妻,帐内也仅有一妾。现大王如此喜爱你,定会好好待你。如今,你夫君已失期一月,估计不能回来了,子瑜姑娘可以考虑考虑大王所说之事。”

心中焦虑陈霍,又烦眼前的浑邪王,子瑜低着头没答话。

“此去中原几千里,如今,新单于誓与中原角力,你夫君根本没办法来居延,也许早已死在归途,你只能在草原漂流,孤苦伶仃,苦等无益,跟着本王,本王绝对爱如天上的圆月。”

美色如餐,浑邪王乐见眼前子瑜那秀色,不着急,苦口婆心,娓娓劝解。

见浑邪王如此苦劝子瑜,子瑜仍不应声,浑邪王妃看着子瑜说了话,话语有了明显的酸意:“我家王爷倒是珍惜你,我跟着王爷多年,王爷可从未对我说过这么好听的话。”

虽如此说,王妃却动了容:知道子瑜爱那汉商,不会跟王爷走,越来越佩服子瑜那不畏富贵所动的忠心。

“你已是王妃,何必计较,子瑜如月,跟着我,再为次妃,已是委屈了。”浑邪王说得更是通情达理,理所当然,替子瑜深深惋惜,就怕委屈了她。

他出了何事?子瑜越来越担心了,脸色更白,眼更黯淡了。

见子瑜走了神,莫措拉拉子瑜手。

收了思念陈霍的心思,子瑜抬起头来,一双灵动的眼冷静地看着浑邪王。

“大王如此爱惜,子瑜无以言答。只是我夫君不知生死就言再嫁,于情于礼都不容,我心中更不安;我此时移情别恋王爷,显得我寡恩薄义,也有负王爷爱惜情谊。子瑜实在不能听从王爷的安排。”又是浅浅的一个回礼。

“本王如此说来,你都不从?”浑邪王还是没起气,眼神爱怜而又复杂地看着子瑜。

子瑜柔情似水的眼中透着坚定,看着浑邪王,决绝道:“大王爱惜子瑜,子瑜感激,但子瑜却不能答应大王!”

听子瑜如此回答,莫顿起身敬了浑邪王一碗酒:“请大王原谅子瑜姑娘,子瑜姑娘是重情之人,大王所说之事可以慢慢来。”

遬濮王也向浑邪王敬了一碗酒:“在下曾答应其夫君照顾子瑜,等他回来接人。大王爱惜子瑜,要娶子瑜,恐得等等。眼下,子瑜姑娘心系其夫君,须等到其夫君下落后再做打算。如其夫君已死,在下倒可以劝解子瑜姑娘回心转意,那时,大王再娶不迟。”

浑邪王妃见浑邪王并未生气,也立身给她自己和浑邪王倒了一碗酒,敬夫君:“大王爱惜美女,欲娶汉女,也未不可。但是也应该缓缓,别人夫君才走,汉女正是伤心时,怎会答应大王所说之事?也得等汉女熄了思念之情再娶。”

大棚内静悄悄的,没了话声,沉闷的空气滞滞的,令人窒息。

浑邪王看着低头的子瑜,脸上没了笑容,端着碗,正欲喝手中的酒,却又不甘,将碗放回桌上,他叹息道:“也罢,今夏,匈奴大军袭击了汉地多处边塞,也不知你夫君是否能躲过此劫,本王再等等看。”

浑邪王收回看子瑜的双眼,看着遬濮王,徐徐道:“既然子瑜要等等,就缓缓吧。”意犹未尽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疼爱。

席间继续喝酒,子瑜却一直忧心陈霍。

等到宴席一散,子瑜就奔回昔日驻地,跪在两人叩拜天地的草地上伏地哭起来。

莫措跟着过来,子瑜抱着莫措大哭。

哭声在草地上孤独地飘远……

“他……是不是……已……遇……害……了……”

子瑜一席话根本就无法说全,那字字更是在泣血。

此时,莫措就是姐姐,紧紧抱着子瑜,含泪安慰子瑜:“那陈霍很机灵,不会有事。”

“他……那人……就是……太骄傲……不会……被……匈奴人……杀了……”子瑜说毕,哭声更大。

“他那日打莫笃,如此凶悍,不是被我阻止,莫笃会被打死的,他不会遇害,你尽管放心。”莫措语声很飘,她心中其实也没底。

“那……他……为啥……还没来……接我?”

“也许是家里事情耽搁了。”莫措没其他办法,继续哄她。

莫纳放牧回来,远远地就见子瑜和莫措抱在一起,走近后就听到子瑜的哭声,诧异地问莫措缘由。

莫措就将今日浑邪王之事说了,莫纳垂头叹气,不知如何安慰子瑜。

两人直等到子瑜息了哭声,三个人才无精打采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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