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漾河水里,陈霍俯着身躯,一捧一捧地掬水淋他自个儿的脸,还伸出粗糙的大手使劲地揉搓他的黑脸颊。

他湿漉漉的黑脸上滴着清凉凉的水珠子,虽冰冷,却刺激。被冷水一激,他放了洗脸的手,挺直了健硕的身躯。

扬着一张逆光的黑脸,他漆黑的眼眸远远地眺望着河对岸晴朗天际下无边的原野。

风悠悠而过,他被胡乱挽至头顶的黑发掉了几缕下来,黑黑的发丝配在黒黝的脸上,更显一脸的坚定无惧。

晨曦的光辉透过来,一个挺立的身躯托着一张坚毅的脸,他整个人仿佛是用流畅而又遒劲有力的刀剑削锉出来的雕塑般,在草原大河里巍然魁立。

朝晖下,柔韧的黑发在他脸上弹动着,而他浑身上下透出的一股子刚劲气势在河里却定定而矗。轻柔的发丝一动,山般的身躯已经定格在了飘忽的风中。

此时,陈霍的心已跟着东方跳射的熙熙晨光跑远,去到更加开阔无际的远方了……

不想,一直轻抚他周身的晨风送来了一阵低低的咳喘声,本悠然的脸上,他眸中的变幻颜色在一点一点地内敛,沿河随风而去的思绪也在一根一根地被收拢。

这是子瑜久久无法停歇的咳声,陈霍脸色暗了下来。

低低的咳喘声继续颤颤而来,陈霍不再流连河水的惬意,粗壮的腿脚一抬,踩着水花子,他上了岸。

棚内,床榻上的子瑜已经咳喘了好一会儿了。

此时,子瑜肺里好像憋着一个结结实实的闷罐子,它在子瑜薄薄的胸里就一直没打开过,一声声的咳声被闷在罐子里,被挤在子瑜弱小的胸腔内更是出不来。

子瑜不停地咳,咳声就左突右闯地想冲破胸腔内层层的厚壁而出,可冲锋了多次,还是出不来。

被咳喘逼迫的子瑜已经蜷在了被中,一身身的冷汗伴着她一声声的咳声细细密密地溢出,一口气回不来,她几乎背气。

声声撕裂的咳声冲击着陈霍的心,陈霍感觉子瑜弱小的肺就要被她不歇气的咳声给硬生生地撕裂开来。

掀了帘布,陈霍直接就奔到了榻前,心疼地将子瑜抱了起来,不断地轻拍她后背,子瑜咳声渐渐低了下来。

听着这揪心的咳声,陈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仿佛不是子瑜咳嗽,倒是他在咳嗽难受。

隔了许久,子瑜才睁了迷迷糊糊的眼,晃悠悠地缓过神来。

刚进毡包的莫措被吓了一跳,急急慌慌地跑了过来,泪眼汪汪地望着子瑜,子瑜被咳得紫涨的脸让她也心疼地滴了几滴泪。

陈霍赶紧吩咐莫措:“快,递碗热水!”他自己则在枕下摸了张干爽帕子,又贴在了子瑜已经湿透了的后背上。

莫措擦擦眼中泪,转身倒了碗热水递了过来。

陈霍好好地喂气弱无力的子瑜喝了水,润了喉。停了咳声,他才让子瑜半躺着,又打了盆热水,给子瑜好好地擦洗一额头一颈子的冷汗。

子瑜红红的眼看陈霍一一而动……

等子瑜完全平息了下来,陈霍和莫措倒很默契,分工协作,忙碌起来:煎馍,熬奶,洗刷……

因子瑜恶羊汤膻气,陈霍依了她,在外熬汤;子瑜也万般无奈地向陈霍承诺吃难吃的羊肉,喝腥味浓浓的肉汤。

……

正午,阳光大好之时,远处悠闲的草地上疾驰着两匹马,等候多时的陈霍,他精准的眼一看,一抹笑上了眉梢,眼色一松,他迎了上去。

蓝天下,大祭司的身影在急速飞奔,他马后是一年轻人飘逸的马背身姿在飞驰。

哼哧哼哧的大马还在踢脚,大祭司就已熟练顺畅地翻身下了马。

甩了马绳给陈霍,深色稠服一晃,大祭司已经摔帘进了棚。另一马上的年轻人脚一抬,潇洒的身姿一动,他也下了马。

将马栓了,年轻人抬了柔和的眼眸看了看同样看他的陈霍。

明亮阳光下,陌生年轻人优雅而又贵气的脸色,还有不急不躁的一举一动倒令陈霍多看了他两眼。

此人虽身着草原马服,但气质俊雅,眉宇间风清气朗,不似匈奴草莽汉子,倒有王妃清丽影子。

向陈霍微微颔首,年轻人快走两步就抬了帘布,躬身走了进去。

不动声色的陈霍暗暗思量:此人相必是莫纳,定是王妃之子。

帘布再次被掀开,陈霍也大步进了棚。

榻前,大祭司喘着有点粗的气儿,已经坐了下来,早就将手搭在了子瑜微微冰凉的手上了。

细致的年轻人见子瑜臂下均是枯草,上前的他赶紧在子瑜手下垫了一张娟帕。

年轻人不看进棚的陈霍,俯身低头的他仔细看睁眼望他的子瑜。

陈霍也挨身过来,站在了年轻人身旁。

门帘一响,外出的莫措也进了棚。

瞬间,莫措已经热烈地欢呼起来:“莫纳,你上祁连,给我带了什么?”说完,她就跑上前,在如金石般琅琅而立的年轻人身上乱摸。

莫纳笑了起来:“别动,摸坏了,可别哭!”

疼爱的双眼看莫措,手在胸前一动,莫纳很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给你带了最好的胭脂。”说着,将一个小物件交给了莫措。

莫措细手一捧,一个精致的釉亮小盒子就被摊放在她的手掌心里,仿佛白白的手心开了一朵黝黑的花,等不及的她打开了黑得发亮的盒盖。

盒内,胭脂色的虹彩映在了莫措发亮的大眼里,这可是小姑娘们最喜爱的胭脂红!莫措脸上的笑得意至极。

莫纳一直就很慈爱地看着莫措,看莫措的他眼色柔和清亮,像琴音在莫措脸上缓缓流淌……

“咳……”

子瑜一声柔弱的喘息伴着苦痛的嘶哑咳声打破了兄妹间暖暖的爱意。

莫纳转了眼眸看榻上的人。

子瑜蜷成一团的苦痛模样让莫纳动了动眉头,紧接着,他的眉宇紧拧了起来,眼色凝重而溢满同情。

听到子瑜颤心的咳声,莫措收了胭脂,身子一靠,就倚在了榻边,皱着细细的眉看子瑜咳喘,满眼的同情。

子瑜剧烈的咳喘声让陈霍更疼,蜷成一团的瘦弱身子更让他恨不得替了子瑜去承受胸中的咳痛。

陈霍抱住了子瑜,轻轻地拍背。眼含泪滴的子瑜则一脸潮红地望着看诊的祭司。

大祭司约莫五六十岁年纪,一头的灰白乱发粗辫,一额头的苍劲皱纹,一脸的花白大胡子,威严的脸上看子瑜的眉眼却很柔和亲近。

子瑜咳成这样,大祭司倒很镇定,继续不慌不忙地搭手看脉。

好一会儿,子瑜才停了已经嘶哑的咳喘,陈霍也放了怀抱中子瑜弱弱的身躯。

靠在用草垛子搭的所谓的枕上,子瑜抬起咳得潮红的脸继续看大祭司。

子瑜病态的脸上咳喘的泪痕让祭司心弦紧了一下,瞬即,他看子瑜的眼色更软了。

大祭司连连点头,手一动,把脸上的须子一顺,淡然一笑:“很好,热症已除,恢复得还不错!”

莫纳俯身过来,两人合计了一下,莫纳去了外面。很快,返回的他就将一包物什交给了陈霍。

陈霍用手一搓,已经明白,是子瑜的药。

看着陈霍和子瑜,祭司不慌不忙地说:“十二个时辰内,煎服四碗,每三个时辰喝一碗,喝药期间忌食肉、油。”

勤快的莫措已经送了一碗水来,祭司接了,抬头大喝一碗水,又说:“十二个时辰后,我再来诊脉。”正欲离开,思量了一下,他回了头,“莫纳留下煎药。”

祭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儿,气儿悠悠一飘,棚内的人都轻松了不少。

送走了祭司,陈霍回到了棚内。

款款地移动稳健的步子,莫纳接过了陈霍手中的药,淡淡一笑,自我介绍:“我是莫纳,莫措二哥。”

陈霍抱拳,“在下陈霍。”

互相一说,陈霍比莫纳大,莫纳尊陈霍为哥。

接了药的莫纳自去熬药,陈霍却外出牵了一马。

刚才,祭司的话如春风吹过草原大地,温暖着陈霍一直担忧的心。自子瑜病重倒床以来,难得他今日有了空闲之时,他想出去溜溜。

畅快地翻身上马,陈霍身躯一纵,马儿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甩马头,四蹄腾空的大马如风般奔向远方。

远处,天际茫茫,蓝天下的草地生机一片,盎然泛绿。

一波一波的绿浪迎面而来,陈霍连人带马快速地驰骋而去,仿似要奔向更加遥远的云天……

毡棚内,子瑜已经睡了,莫措也不知跑哪里玩耍去了,只有认真的莫纳手中拿着一笳,眼却看着药炉子,闻着药香味的他继续煎子瑜的药。

不一会儿,晚到的王妃轻手轻脚地进了棚。

见母亲走了过来,莫纳站了起来。

“回来了。”王妃轻声道,唯恐吵醒了子瑜。

莫纳点点头,眼中已盛满笑:“母亲好,师傅令我在此熬药。”

“你煎药,我最放心。”王妃和气话语中的信任依赖之意很重。

去到榻边,看了看入梦的子瑜,王妃又走了回来,挨着莫纳,她坐了下来。伸出了白皙的手,王妃不时摸摸莫纳微黑的脸庞,也不时柔声细问他祁连集市所见所闻。

王妃每问一句,莫纳柔和的眼都会看一眼母亲,然后,不厌其烦地仔细回答,母子间,浓浓的亲情味甚至压过了重重的药香味……

……

子瑜身子一动,陈霍就醒了。

没听到子瑜令人心颤的咳嗽声,黑夜中的陈霍就没有出声。

半天,子瑜才憋气小声咕哝一词:“便急。”

陈霍一摸索,他就点了灯。起身的他提壶榻前,轻车熟路服侍子瑜解决了腹中之急。

服侍子瑜回到榻上,给她压好被子,和身的陈霍一屁股就歪坐了下来。

腹中急切之事解决了,此时,子瑜也没了睡意,抬头的她看向兴奋的陈霍。

看到子瑜明亮起来的眼眸,陈霍一个舒心就肆无忌惮地低了头,对着子瑜额头,他就狠狠地亲了一口,人也吊儿郎当起来:“今日,不犹豫了?认了?”

心中暖和的子瑜睁着大眼看他,没有说话。

陈霍本邪笑的脸一下子就正经起来:“上次在草原,我已向天地诸神行了娶妻大礼,不管你是否愿意,你就是我媳妇,我必须履行夫君之责,好好看着你。”

随即,一个嘿嘿坏笑,陈霍继续打趣:“我这么好的男人,你还不愿意嫁?你想要个粗鲁的草原男人来看着你?”

见子瑜不啃声,陈霍故意道:“那好,明日,我找一个!”语声更是明显显的挑逗了。

此时,豆大的灯盏闪着温暖的火花,亮着一棚子的橘色光彩。

没了子瑜多日的苦涩咳喘声,毡包内一片温馨。

看着得意洋洋的陈霍,今夜的子瑜没有回避他,一双眼眸迎着陈霍逗人的眼一直就清亮亮地看着他。

子瑜的眼眸又暧昧又温情,看得陈霍心花怒放,他一高兴就说:“看你气色好,我俩就说说话。”

望着陈霍调侃的眼,子瑜细声问:“你以前话少,今天,话多了起来?”

“当然!如今,你是我媳妇,当然就有的说了。”陈霍可是毫不客气的语调子。

“你不知道我的来历,你真敢娶我为妻?”子瑜仍然纠结老问题。

傲气的头一甩,陈霍阚切道:“有何不敢!大丈夫娶妻天经地义,我陈霍说娶妻就娶妻!不需要禀报!”

“哪——你不怕我的父母不同意?”子瑜眼一眨就跟了一句。

“你做事,也需要你父母同意?你不是说你没父母吗?你骗我?”陈霍也眨眨深邃的黑眼仁,问道。

子瑜娇弱声音叹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没骗你?”

陈霍目不转睛地看着子瑜了。

看到陈霍可剥落谎言的眼光,子瑜感觉她已被陈霍一眼透到底。

子瑜眼怯了,可陈霍说出的话却很傲气:“你这人率直,心中怎想,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无法骗人!你人在草原,却无水无粮;独行大漠,却不会骑马涉猎;住进毡包,却不喜膻味。不要命的独来独往,你说,你如何骗我?”

张嘴无言的子瑜傻傻地看陈霍:难道,他啥都知道,自己是一透明的人?

许久,子瑜的眼眸才转为幽深,凄凄哀哀地望着陈霍。

“我的父母……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见他们了。”子瑜润润的话声中有莫名的伤心,更多的却是涩涩的无奈。

想到父母,本就哀心的她开始掉眼泪,一阵咳嗽袭来,陈霍急了:“好好的,怎又哭了?别说了,我也没追问。”

只一小会儿,子瑜的咳声就低了下去,可她却继续纠缠:“大汉的规矩,我一点都不懂;那汉字儿,我更不识;你也看了,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我都没有,你不嫌弃我是个无用之人?”

看着爱纠结的死脑筋子瑜,陈霍嘴角一咧,脸上的坏笑很灿然:“只要能生小子就好。”

子瑜静静地听着,又问:“如果,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怎办?”语音中的不放心让人一听就懂。

陈霍不再笑了,说了正经的话:“只要身子好就行;身子实在好不了,只有我亲自服侍你,把你喂得壮壮实实的,可以到处跑了就好。生小子是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见子瑜仍很执着地看着他,陈霍继续哄:“不生就不生,我绝不嫌弃你。”

这话可信吗?子瑜心道,眼中,闪过不同的模糊色。

没有一丝睡意的陈霍已经站了起来。

向空中伸了个懒腰,他一回头,看着纠结不语的子瑜,霸道地说了话:“记住,你是我的女人!我才不管你来自哪里,去向何处,也不管你有没有家人!反正,这辈子,你只能跟着我了!”

话一完,他竟不管夜深,昂首畅意地踱出了毡棚,汤圆也躬身一溜烟地跟了去。

油灯灯芯跳动,子瑜看着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明亮的毡棚,用手指揩了楷眼,不管陈霍,她渐渐睡去……

清晨,子瑜醒了,胸中清爽,一阵咳嗽袭来,动作麻利的陈霍翻身下地找便壶。

只见,子瑜大声咳着,最后,一口痰抿在了嘴里。

陈霍看了,眼色一笑,提着夜间便壶过来,子瑜一口痰轻轻地吐进了便壶,提起便壶,他就外出下河,洗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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