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自季春西出陇西,季夏北出定襄,季秋回汉,跟着北飞大雁出发,又顺着南下大雁回归,踏了上万里路,却没有子瑜的任何音信!

渡过大河,站在岸边,看着浩浩汤汤的河水时,去病心中深深的感伤和沉沉的自责无法用言辞表述。

去病的脸庞因愤怒而狠狠地扭曲着,满眼全是悲愤,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可转眼又喷着火焰!

霍祁、霍连很惊异,霍祁胆大,问去病:“公子何事痛苦至此?”

去病回答就一个字:“滚!”两人就不再多问。

回到长安北郊大营已是孟冬时节。寒冷已悄然酷至,大雪飘落,原野银装素裹,风光无限好。

去病没心情赏雪,归至营帐,满目阴沉,仿似黑云压顶,那一股子莫名的怒火一直就徘徊腹中,使去病浑身上下都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众军中熟人见了,都诧异校尉不知何故如此模样。众人知去病脾气,不敢惹,都只打个招呼,不问究竟。

安置好霍祁、霍连,换了校尉服饰,去病就大喝一碗酒,稳稳心,压了胸中怒火,遂向中军大帐走去。

长史通报后,去病进了大帐,握拳行礼,昂然道:“参见车骑将军!”

卫青抬眼,稳稳地看着远去北境大漠归来的去病。自六月离去四月有余,眼前的去病两眼深沉,隐含怒火,脸颊瘦削,黝黑发亮,显是经历无数大漠风霜,更加干练稳健。

看见去病那眼神,卫青就知他此去,心中所想又落空。

“你的人呢?”

“没找到!”去病牙缝里蹦出痛苦三字。

卫青第一次从去病眼中看到极度失望挫败的眼神,平日神气张扬的去病已变另一人:眼中怒火隐现,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悔恨。

卫青没揭去病伤疤,顿了顿,转问道:“那大漠境况怎样?”

去病稳稳情绪,收了苦痛心绪,侃侃而谈:

“此去大漠,对山川地理河流有些了解。去病上年以来,从东到西,从南至北,走遍大漠草原。匈奴地界虽广大无比,物产却匮乏;蓄养牛羊上百万,直至千万,人口却极少。

“大汉地大物博,物产丰富,财源富足,人口众多,年年久战,匈奴必败!然,匈奴多用骑兵,扰我边境,打了就跑,大漠广阔天地,无影无踪,令人头疼;我大军劳师动众,疲劳远奔,易无功而返,劳民又伤财。

“匈奴骑兵,遇战事就成大军,凶猛异常;日常就分散各部族牧羊,勤劳耐苦劳作。我大汉亦可效仿匈奴,组建精锐骑兵,到匈奴地界,出击匈奴大军,他跑,我也跑;他快,我也快;边跑边打,只有以匈奴的方式打击匈奴,才能消灭匈奴主力大军。

“匈奴大军估摸总计也就三十余万,如能杀死一半军力,匈奴大军战力可大大消减,大汉边患可除!久战,匈奴王庭必可灭之!”

卫青上下打量去病,眉梢有喜色,瞬息变幻间又没了,“去了几趟匈奴,还有些见解。谋略有奇义,完全不同于今日汉军之战法。骑兵孤军深入,却是从未有过的策略。”

“大漠广阔无边,无人烟的地方很多,我大汉骑兵主动出击大漠,来去完全无碍。骑兵所到之处,就斩杀抵御之人!即使遇不到匈奴大军,我骑兵长驱直入,深入大漠腹地,袭扰匈奴各路草原部族,将战火烧至匈奴地界,让匈奴人也不能安寝而眠!短期内,骑兵完全可在草原就地取材,就地补给。只要我骑兵行踪不定,匈奴就不敢再上边境袭扰我汉民;每次大战,只要我大汉马匹和给养准备充足,以此为策,几年内就可大败匈奴!”

卫青踌躇思索道:“我汉军骑兵出塞最远就到了茏城,给养都是步兵辎重随军供给,然深入大漠,无后方保障,骑兵给养真能解决?”

“春夏两季,草原遍地粮草,只要带上足够的水袋,吃饭喝水皆可就地取材,就地给养。去病自荐可训练八百骑兵,下次出击可检验战力,如不达目的,任凭将军处置!”

卫青满意地看着去病,“去大漠虽有私心,但还算不误大事,有些谋略打算,比去年有长进!你说之事,等我禀报陛下后再说。”看着士气昂扬的去病,难得温言道:“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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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随车骑将军回到长安。到了长安,两人没有立即回府:车骑将军入宫觐见皇帝,去病则进宫拜见皇后。

卫青将去病西去和北去境况向武帝回禀,只是没说去病去大漠的另一个缘由,还将去病带骑兵深入大漠的想法细细向武帝禀明,最后躬身说:“去病想法比较大胆,是否一试,请陛下定夺。”

武帝听着卫青的禀报,脸上早堆了笑:

“这小子还真有灭匈奴的豪气!那年朕赐侯府,问他看了吗,他却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不是朕说他,他还真不收!后来,朕就嘱咐皇后,暂缓替他说亲,让他好好在你那里锤炼。今日,听你如此说来,他还很有长进!”

武帝笑看卫青:“朕就是喜爱去病!封侯拜将就不是他的目的,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志,像你!但胆大的脾气更像朕!明明可以姓卫,一听就是贵戚;或跟着继父姓陈,也是功臣之后,这小子偏不!就要跟那遗弃他的父亲姓霍,大男子气概,有骨气!”

卫青脸色暗了下来,“陛下过奖了!陛下如此厚爱去病,去病更是无人能管教,陛下还是少赞他些为好。”

想到去病那豪气的眼神,武帝继续微笑:

“去病又没犯法,有何管教的?就是有些小错,男子汉大丈夫也在所难免,你不用担忧。你一辈子谨慎,去病就很张扬,朕喜欢!

“朕曾经让他习孙吴兵法,他道:实战变化无常,须按战事适时变化调整,无需学古兵法!你听听,何等气魄!如今听来,他竟是在按匈奴人的战法出击匈奴,是个可造之才!想法奇特,也胆大无比!

“朕允准你让去病在军中挑选人马训练,下次用兵时,你便宜一试。”

武帝顿顿,脸上已没了笑容:“自伊稚斜承袭单于后,年年袭扰边境,杀我大汉臣民,朕一忍再忍,如今太后丧期已过,明年,大军可出击匈奴!”说到最后,武帝一脸的威严和愤怒。

在后宫椒房殿,皇后细细地看着眼前伟岸挺立的去病,爱惜叹道:“你虽说有大志,欲为陛下分忧,但年轻轻的,身子也很重要,怎一个春夏,就如此消瘦?再苦练也不能练出毛病来。只有好的身子才能为陛下出力分忧,也为你舅父担当些。”

去病点头诺。

皇后最疼爱去病,吩咐大总管安排去病午膳后,就又继续数落去病:“你如今也有自己的府邸,是一家之主,就应该有个主子的样,那明珠如此模样,你还不满意?看不上人家?”

皇后叹道:“真不知何样的姑娘才能入你眼。”

皇后抬袖啜了一口茶,见去病低头不说话,继续埋怨:“明珠服侍还怎样?怎一直没怀上?”看着一直低头闷声的去病,最后气道:“你去了大半年,人家望眼欲穿,你回府应好好安慰安慰,不许怠慢!”

皇后一叠声问了很多问题,去病最后就只说了一句:“明珠很好,只是去病无心男女之事。”

“你,哎……你真要臣服了匈奴才与明珠同房?或者你还想更好的女子?再或者你心中有人?”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皇后仔细地盯着去病看。

去病仍然低头不搭话。

见去病没有更多的话,皇后那缓慢的埋怨之声在殿内又回荡起来:

“你呀,整日就是操练,一点不知道安家。大丈夫安身立命是天意,传宗接代更是男人大事,也应放在心上。如今你也二十出头了,还不娶亲?士大夫家都会看笑话。

“你说说看,喜欢怎样的女子,姨母好照着你的想法,叫宫中画工细细描出,替你向公卿士大夫家室们打听打听,好替你说一门亲事。你放心,肯定会给你选一位好的,让你满意的女子。”

去病眉眼跳了跳,一缕悔意飘过,瞬间又恢复冷静,立即抬头握拳道:“多谢姨母挂心,只是去病励志出击匈奴,暂无心娶妻。”

“你还是不娶妻,你要气死本宫和你母亲?”稳如磐石的皇后最后也无可奈何地说了丧气话。

皇后虽生气,但看去病回答的眼神异常坚定,知道无法改变其心性,就低了眉,后退一步,缓缓说道:

“也罢,你暂不娶妻也好,男子汉建功立业后再娶妻也是光耀之事。不过,就是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回府后放松放松,让明珠用心服侍。你也要关心关心明珠,让她早日怀上就好,你也行行孝心,让本宫和你母亲心安。”

去病又答诺。

皇后见了心中虽叹气,但脸色却没有一丝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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