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末,大祭司到了居延泽,传了浑邪王令。一喜一忧:遬濮族可以回迁至居延水原地游牧,但是全族练兵,准备迎战汉军。

临出发前夜,王妃和木朵不约而同地来至湖畔芦苇荡边,两人抱头痛哭。

王妃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自己的亲人在战场上对决,不是你生就是我活,王妃哭得气绝。

王妃不知,汉匈苦战,却是之后几百年华夏和匈奴民族的大融合之时,民族融合之路惨烈而悲壮,不知死伤多少人。男人战场拼杀,女子战后悲苦,各族民众命运更似飘零的浮萍,随历史波浪荡漾而逝……

草原黑夜,没有琴声,只有呜咽的哭声……

汉匈大战是常事,众人没觉有何不妥,选了吉日,全族群情激奋,准备回归。

清晨,太阳冉冉东升,全族上下面向太阳跪拜,敬告上天:感谢恩赐,感谢回归。然后,全族老少赶着牛羊马群,牵着牛车,浩浩荡荡回迁居延水边放牧。

绵延不绝的人马队伍边走边放牧,居无定所,木朵也习以为常,常坐篝火边,在众人的期盼中拨弦献乐。

离原放牧地越来越近,木朵的心情却越来越差。

又是一个月圆日,一家人围坐吃喝,好好庆祝了莫措十七岁生日才散去。

木朵独自悄悄出帐离去,早已留心的莫措大叫起来:“等等我!”话未完,就已翻身下地,跟着木朵奔出了帐外。

俩人共骑一马来到大河边坡地上,对月坐了下来。

“今夜不高兴?又想陈霍?”

眼前是碧黑的夜空,圆月高悬头顶,游弋的淡云青烟渐渐向冷月而去,那明灭可见的孤独之星偶尔微弱地闪一闪,仿佛在告诉地上无法入眠的人,我还在……

木朵呆望着空中景象,眼中回味着旧日情景,痴痴道:“我去年的生日就是和他一起过的,我那时病着,他就想着法子讨我欢心……”

重忆旧日刻骨的场景,木朵没有喜悦的旧情,只有苦涩的记忆。

“你还是忘了他吧!”莫措叹息。

怎么可能忘记,那草原的一点一滴仿似昨日……

木朵继续痴痴望着浩浩夜空,“我真想明天就去长安。”知道这是句空话,然后就泄气般地垂了头。

瞧瞧身边垂头的木朵,莫措也苦涩地低了头,“我也想韩虏,但我没你那么痴情,过两年,他不来,我也不会去找他,选个人我就嫁了,省得日日等。”

木朵看一眼莫措,头自然就靠在莫措肩上,“他家在长安,我就想找到他,问问他,为何不来接我?”转瞬又垂了眼,“就是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家人,问问他是如何死的。”

“你问他有何用,他没死,想来早来了;他死了,你问了有何用?”莫措看着木朵,姐姐般地说道,“陈霍说你傻,你就是傻,知道真相有何用?你只会更痛苦!”回头看看月色下黑茫茫的原野,叹息道:“回去吧,免得莫纳发现了又到处找我们。”

“你说,全族练兵,要和汉军大战,莫顿他们会出事吗?”木朵原来担心陈霍,如今又开始担心莫顿。

“我们和汉家打了一辈子的仗,总是没完!”一向开朗的莫措也开始叹气,“以前,母亲一听到父王出兵中原就哭,现在莫顿也要跟着去,母亲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

木朵心中开始撕裂,“就不能不打仗吗?”

“我也不知道为何,母亲曾说是因为汉家富庶,草原贫寒,且灾害多。每次,有了灾害,无法过冬,单于就会带兵去汉家夺财物,还有,都喜汉女,就连人都抢回草原。父王却不许母亲这样说。”

“女人真命苦。”木朵听着莫措的话,想起母亲那日河边所说,木朵的心越来越冷:在这个绝对男权至上的世界里,没有陈霍,自己能走多远?也许只能永在草原流浪……

“也许,就像浑邪王所说,我只能在草原流浪了。”木朵呆呆地看着眼前蓝黑的夜空,说出的话很冰凉。抬头处,云烟就要淹没明月了。

“流浪就流浪,有什么不好,我们草原人就是到处流浪放牧。陈霍不回来,你就嫁给我们莫纳,莫纳就很不错!”莫措认真道,“你做我嫂子吧,既是姐姐也是嫂子,多好!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莫纳只比你小一岁,我们草原没那么多的规矩,他已到了娶亲的年纪,可就是不娶,我看,他就是想娶你!”

莫措回头,热情地拍拍木朵的肩膀。

“不要胡说,我不可能嫁给莫纳。”木朵静静地看了看周围,原野静谧无人。

今夜,木朵心中一直就想着陈霍,不能自己,虽口中谈的是其他的事,可心中的思念却越来越浓,浓得浸满她的心和她的脑。

两人呆坐大河前,除了河水的声音,还是河水的声音。

木朵慢慢站了起来,无助而苦痛的眼看着面前黑魆魆的大河,天上的云已经遮蔽了孤寂的月,天色更幽暗。

木朵心中那无边际的孤苦越来越浓。她看不到未来,也无法回味过去,就一步一步走向大河,回身看着陈霍离去的东方,用汉语缓缓开唱:

流浪流浪

思念,随夜而至

与你相遇如梦

马背上一起纵马

你的气息

就在唇间游荡

又像风一样飘远

留下我孤独的心

也随你远去

日复一日

没有你的日子

苍白无力

流浪……流浪……

……

流浪流浪

泪珠,随你飘落

你的离去恍如昨日

夜里紧紧相拥

你的言语

就在耳边回旋

又如花般流逝

留下我孤独的影

随南飞大雁而去

日复一日

我呼唤你的名字

你还在吗

流浪……流浪……

……

如诉如泣的歌声划破夜空,远遁大河两岸。

冰凉孤寂的月色,哀怨凄长的歌声,木朵的心悲伤至极……

莫措听得呆了,看着木朵孤单冷清的身影,自言自语道:“难怪莫纳痴情与你!”

木朵唱完,已是泪流满面。她回头痴看着黑黑的沉闷大河,忘情地大喊:“陈霍……你在哪里……在哪里……”喊完,双腿跪下,匍匐至地,呜呜地放声大哭……

莫措很疼惜地上前抱住跪卧地上的木朵,紧紧拥住,眼中满是泪花,“不哭,木朵,陈霍会回来的。”

莫措本还有话要宽慰,远处光亮一闪,警觉的她伏地细听,大地传递着渐渐清晰的马蹄声。

快速地爬起来,莫措眼中是恐惧,但声音却异常冷静:“快!有人!”顺势朝马匹打了一鞭,马嘶鸣一声,就向驻地方向疾驰而去——这里,莫措拉着惊觉无助的木朵向大河跑去,俩人忍着寒冷躲在河水中的矮树林里。

远远的,山地上来了一队人马,就听见一个霸气的男子声音说道:“这里明明有歌声,怎会没人?给本王四处查看,看看有何人,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女子在此放歌!”

“右贤王有令,四处看看!”有人高喊,然后马匹嘶鸣,人员分散,杂沓的马蹄声到处都响了起来,很快,马蹄声静了下来,有人高声回话:“回大王!此处无人,只是那边有匹马,已跑远了。”

“给我好好查查,本王想知道在这周围放牧的是哪个部落!”右贤王那霸气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野地里很清晰地传了过来。

随着“是”的回答,一队人马就又如疾风般远去。

躲在河中树林里的木朵和莫措这次可吓得不轻,直等到该队人马远离小半个时辰后,才抖抖颤颤地从冰凉的河水中走了出来。

莫措双手抱胸,战战兢兢地说:“幸亏有大河的树林和流水做遮掩,不然被右贤王逮住,恐怕……后果不堪想象!”

俩人向驻地跑去,木朵边跑边问:“这右贤王是啥王?”

“右贤王是我们的主子,比浑邪王还大,只比单于小。”

木朵牙齿开始打架,“我……我……今晚……可惹……大祸了?”

“差不多吧,听说,这右贤王见到美人就要娶,王庭内一堆美姬,如今,他留心你,可不是好事。”

木朵听了更愁,愁了一晚上。

两人第二天就病了,王妃埋怨了两声,就煮了姜汤,一人喝了一碗。莫纳用了一些草药,熬了汤药,两人喝了,到了下午,两人发了汗就没事了。

想到昨夜遭遇,两人第二天一直提心吊胆的。一日下来居然平安无事,两人提着的心才稳了下来。如此过了月余,两人早忘了月夜唱歌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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