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太华殿在张灯结彩喜迎岁旦,而孟匪夷在无人问津的冷宫里,选了一杯鸩酒。
她笑:“你可愿替我收尸?”
眼前的小太监扔了手中的三尺白绫,嫌恶地啐了她一口,阴柔道:“奴才还赶着去太华殿张罗呢,娘娘别耽误时辰了,快些喝了上路吧。”
孟匪夷苦笑一声,突然觉得有些冷,好歹这烈酒入喉后让身体起了丝暖意。
小太监看着她喝下之后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孟匪夷突然起身,整理了下一身薄薄的素白裙衫,赤着脚便出了门在雪地中逛着。
这短暂的一生在孟匪夷脑海里极速放映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面无表情,痴呆了似的走到双脚通红失去知觉,最后永远地倒在冰冷的雪地。
……
孟匪夷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就算是这样的深冬,她也常常浸出一身冷汗。
“小姐,又做噩梦了?”迎上来的绿衣少女叫秋意,是她闺中时期的贴身丫鬟,前世随她入了宫,后来却因她而死,所以她对秋意总有些愧疚之心,便情不自禁地多惯着了些。
“不打紧。”孟匪夷皱着眉头摆摆手,任秋意为她换下已经被汗水浸湿的中衣。
坐在妆台前,孟匪夷抹了口脂后突然问起秋意:“父亲何时会从宫中归来?”
“大人进宫已有些时日了,昨儿来信说今日下午就会回府。”秋意为她插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花,疑惑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起大人的行踪来了,您不是一向不关心吗?”
“总是自己的父亲,有些担心而已。”孟匪夷浅笑着梳了梳两旁的鬓发,转而从妆盒里挑了一支红色蝴蝶流苏的簪花递给她道:“换这个。”
秋意接过簪子替她插上后嘀咕道:“小姐,奴婢总觉得您自上次落水后就变了许多。您以前最是偏爱素雅的物件儿,可您前几日却叫奴婢扔了所有白色的裙衫,现在连这支您常戴的白玉簪花也不喜爱了。”
秋意自是不知她看见白色裙衫就会想起自己前世悲凄的死状,便假怒道:“胡说什么,忘了我之前教你要少言慎行吗?”
“是,小姐!”秋意调皮地眨眼,扶了她去与母亲和幼妹一同用早饭。
“母亲,芷善。”孟匪夷一进西屋心情就格外好,她可是想了她们整整十余年啊。
前世父亲以二人性命相逼,要她入宫为他的仕途做打算,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只是府里偶尔会送来母亲的家书,却不想原来母亲早被主母谢氏折磨至死,芷善也失了心智变得痴傻。
陈氏与孟芷善见她来了之后也开心得紧,赶忙招呼她坐下。
孟匪夷一见桌上的菜就沉了脸,她醒来的这半月里,菜色一层不变,都是青菜豆腐加碗白粥。她怎么忘了,谢氏一向看不惯母亲,总是明里暗里欺辱,西屋的吃穿用度也和下人一般无二,而父亲孟裴更是默许了谢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她早已不是那个不争不抢唯唯诺诺的孟匪夷了,她是从白骨堆积如山的深宫里爬出来的修罗。
“秋意说父亲今晚回来,我们便去主屋与他一起用餐。”孟匪夷埋头吃着,不用猜便能想到陈氏眼中的震惊,倒是孟芷善连声拍好,因为她只在年关的时候才能看到孟裴,平日里连西屋的门都出不去,是极为渴望父爱的。
“匪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氏愕然。
“知道的。我更知道的是不管陈家败落成什么样您都是父亲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正妻,我,是堂堂的尚书府嫡女。”孟匪夷放下碗筷,笑道,“我们不该一直受着这样的委屈。”
陈氏来来回回地把孟匪夷盯了个遍,愣是没看出她今日是哪根筋搭错了。
孟匪夷无视陈氏的打量,夹了片菜叶给孟芷善,软了声调哄道:“芷善乖,今晚阿姐带你去吃肉好不好?”
“好!好!阿姐最好啦~”孟芷善一边笑着摇晃脑袋,一边乖巧地扒了几口饭,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十分可爱。
晚上,孟匪夷领着陈氏和孟芷善头一回在除夕夜之外的日子踏入了主屋。没有一个下人敢拦,因为他们没想到端起架子的大小姐周身的气场竟如此骇人,比起主母鞋氏的威严有过之而无不及。
“匪夷见过父亲和二娘。”孟匪夷浅浅地行了礼,看着孟裴原本和蔼可亲笑容灿烂的脸突然僵住不禁心下冷笑,就是这个伪善自私的男人逼得她恶事做绝害人无数,最后甚至让她背负种种罪责和骂名让她死无葬身之所。
“你怎么有胆子来了?”孟裴还未开口,倒是谢氏沉着脸扔了手中的筷子道。
“都是一家人,我带母亲和芷善来一同用饭还要什么胆子,莫不是二娘在里头下了药?”孟匪夷笑着拉陈氏和孟芷善入了座,“匪夷只是想通了些事情,父亲在朝为官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些小人想来找茬,若是让他们知道父亲在家中苛待妻女将父亲不仁不义的名声传了出去……”
孟匪夷顿了声,看着孟裴和谢氏脸上五彩斑斓的神色,又道,“父亲和二娘自然不可能苛待我们,母亲终归是父亲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只是身子不好不便管理宅内,才让二娘这些年劳力伤神,本来还比母亲小两岁的,可瞧着竟像比母亲还大上十岁。”
孟芷善不懂这些,只吃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但陈氏害怕得抓了孟匪夷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孟匪夷反握住她的手,叫她放心。
谢氏气得龇牙咧嘴,尤其在听到她比陈氏还显老的时候直接怒拍了桌子,发狠道:“你个小贱蹄子胡说八道什么!”
“匪夷是贱蹄子,那父亲是什么?”孟匪夷无事人般垂首啜了口茶水,全然不把谢氏放在眼里。
面对孟匪夷的不在意,谢氏的怒吼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正欲再发狠,孟裴将她制止了下来:“够了!闹什么!匪夷说得对,这些年我忙于政务倒是忽略了家事,若是让外人觉得我亏待她们母女实在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