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晖。”北宫昊食指攥住金椅,将全部的君威压在上皇晖一人身上,凝紧的浑浊沉眸里尽是威协。
“北宫昊。”少年用满怀仇恨的眸子狠狠地刺着他最看不惯的用着他父母鲜血作威作福的北宫昊。他上皇晖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在血河火海里都不曾怕过,怎么就怕了他一个废物皇帝。
“不要再说了。”北宫昊这句话也是所有现在还和地板亲密接触的程煜等人的心声,程煜悄悄从袖口里拿出了两团棉花堵住了耳朵。这档子浑事他才不参与呢。
后羽那边非上皇三人不能守,如今后羽的使臣在京里呆着,后羽的大军在阡陌两城外等着,陛下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动上皇三人的。
至于他们那些陈年旧事,听多了怕是要减寿的。
“是你先动的杀心,今天是,当年也是。你自己都说了太后过分,可无论是今天还是当年,你都在帮她,你这个帮凶!
现在你的心里就只有你的皇位!你根本不配再提起我们的父母!你有想过若我姐姐嫁到太后手底下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雪梦长公主是朕的嫡亲姑姑,曦儿也是朕的妹妹。朕也已经说了,若她不愿,这笔婚事也可作罢。只再留在京城里几日,待后羽使臣走了,给她指门婚事慰了太后的心便让你们回去。”
“等到后羽使臣走了我们还能回去吗?太后想让姐姐留在京城,一是要作贱姐姐报她心中的那股邪火,二是要以姐姐要挟芊公主与其腹中胎儿的名分。
她不会杀姐姐的,但你把这些兵士”上皇晖不忍心用手指着那些倒下的兵士,只用眼睛看着他们,男儿的热血不应该洒在后宫,洒在太后殿。“拖进来是想要我们的性命,他们是被你害死的!”上皇晖最终把手指向了北宫昊。
北宫昊没有再盯着他不放,而是把审视的目光投向了上皇昀兄妹。两兄妹自从起来好似就对一切混然不觉,上皇昀还在拿着他的白纸扇站着,上皇曦也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薰香染着龙涎之色,一身玄衣的少年同宝座之上的帝王夺的面红耳赤,两个白衣谪仙负手一立,殿里瞬间清出一隅净土,看似面无表情,置身事外,可这置身事外何尝不是另一种讽刺?
“他们并非因朕而死,而是因为你们的自私。朕既已震怒诏他们进来,你们还不臣服?雨露雷霆,皆是皇恩,莫非上皇王府只要皇恩不顾就要谋逆犯上吗?”
“君君臣臣,君既不君,何以服臣?”上皇晖狠狠地盯着北宫昊,拳头紧攥,咯吱作响,好似刀刃磨砺。
“这也是你们的意思?”上皇晖一个半大孩子哪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他所做的,无非是上皇兄妹授意的。
北宫昊的声音震得太后殿的柱子都要碎了,上皇兄妹还是充耳不闻,只抬眼静静地看着他,北宫昊也抿唇不语。
热闹了许久的太后殿终止停了争执,可夹在两方中间跪伏的程煜等人却大汗不止。
夜色不知什么时候洒进了京华,沉厚发紫的阴云团团笼住李家禁军大营。帷帐内存着的兵器早已被抬到了点兵场,刚拭过的银刃映得天上紫云凝若胭脂。
整齐的铠甲旁塌上卧着熟睡的兵士,突然沙漏里最后一丝金黄飞速滑尽。兵士们瞪开精神的双眼挺起身子,却有暗处的一片片薄刃细若银线,见血封喉,人儿无声倒下,胭脂花在夜里静静地开。
本该坐镇点兵场的将军在深宫冷苑与铁锁为伴,金殿内一小哨向天子跪拜,北宫昊靠着太后凤座的背示意程煜起身,上皇三人看向血染金殿的兵士闭上了眼睛。
“有一些人,想必你们三位很想见,程将军。”
“带进来。”程煜大气地向殿外招手传唤,满是胜利的喜悦。两个兵士捧进来了两个锦盒,不大不小,正好能装下一样上皇三人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将盒子打开,给上皇王爷,阡城郡主,陌城郡王看。”
“不必看了。”上皇昀终于把纸扇藏进了袖子,走到了上皇曦姐弟前里,前后推手直直地跪了下去,系着白发带的头磕得上好的木地板呯呯直响。
“千错万错都是臣等的错。此二人既已被诛,便请陛下念在他们惜日护驾的情分将尸身送还其家属,网开一面,不要再开此盒,让逝者不安了。”
上皇昀看着那两个盒子眼睛肿的眼泪都流不来,他跪在那里看向北宫昊的眼神满是乞求,好像一旦北宫昊打开这个盒子他就会失去他一直视为生命的东西。
“他们确有护驾之功,但也有谋逆之罪。”北宫昊说的是盒中二人,却是看向上皇三人。眸中复杂浑浊的深潭一眼望去是天子威重与冷醒无情,再探下去则是被人背叛的愤怒,或许眼角被灯光晃起的微小泪光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他们是你的相父。”上皇曦清秀无双的脸颊划着一线晶莹的珍珠,在领口血红的芍药坠子上滴出一支虽轻小却让人难以忽略的哀歌。
“你还认得这芍药吗?”一双骨型纤细曼妙却皮肤粗糙满是疤痕的手紧紧地握着那芍药,盯着面前这熟悉的陌生人。
凤座上的天子没有一字话语,一点动作,一丝神情,大殿之内却连程煜也凝了眉头,面露悲伤,细微的冷风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穿过上皇曦的手,却吹不出上皇昀的白纸扇,掠过上皇晖的嵌着红芍药的头冠,带着上皇三人眼里的陌生与伤情全部钻进了北宫昊食指上的芍药扳指里。
“程将军,打开盒子,给他们三人看。”
一丝异样情绪闪过程煜周身,北宫昊并没有察觉,盒子在众人的沉默中终于打开了。
盒子被打开的很安静,上皇曦姐弟却嗵的一声跪在了上皇昀身后。和上次一样,上皇昀早已不想跪北宫昊了。可那盒子在他们三人面前打开,他已经顾不得自己是跪向北宫昊的方向,“师父,叔父。”
“这,”北宫昊有力的指着左边盒子里的人,看向那颗头颅的只是一个帝王“是你们三人的师父,云城太守,更是一直不属意朕为天子之人。”
盒中的头颅并没有太多的伤痕,或是不善武事,生前并没有太多抵抗的机会,反换来了死后的最后一点体面,或者是他从未想过要抵抗。
他闭着双眼,脸上满是绝望,无奈,辛酸,却没有一丝愤怒与不甘,好似这一幕他就预料到了。被生生据下的头颅还渗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凝固的血,难得他的遗容非但不狰狞恐怖,还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英气。
“还有他,”帝王又把手指向了右边的盒子,“是你们三人的亲叔父,川城太守,更是一直不同意当年上皇邦把皇位让给朕的父皇之人。”
里面一颗满是伤痕的头颅正瞠目结舌地瞪着北宫昊,不甘,愤怒,不解,那滚圆的眼睛映着炭盆的火光,好像在骂浑小子你倒底在折腾什么啊?
“朕原以为,你们知道为什么。”大殿寂静,回应上皇三人悲痛的只剩帝王的冷漠,左边盒子里的人和程煜或许知道,但上皇三人同右边盒子里的人并不知道。
“叔父虽是我上皇家的人,却是大宏之臣,从先帝到陛下,从先帝的肱骨之臣到陛下您的帝王师,一直如初,他为什么非死不可?”上皇昀怔怔地动着发麻的头在殿里找了好几找才上一直在冷眼看他的北宫昊的眼睛,他动了好几下嘴唇,最终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因为他是你们三人的叔父。”多少年了,北宫昊早已习惯坐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上皇三人。
“所以我们的父母也只因为是我们的父母?”听到这个答案,上皇晖直接拨下头上的簪子弹起来冲上了上来,他眼里的那团怒火只在战场燃烧。上皇兄妹上意识地伸手要拦,但没有拦住,她们只有站起来才能拦住上皇晖,可一向敬重的她们在这世上仅剩的两个长辈的头颅横在她们的前面,她们站不起来,也没有精力思考是否要站起来。
穿着赫色凯甲的程煜很快就和上皇晖扭打起来,黑红交错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格外的猩目刺眼。
“那陛下您的叔父呢?”上皇曦看向北宫昊的目光总是既冷静沉着又爱恨交加,上皇家的女人大概是天生没有做大宏皇后的命,她姑母是,她也是。从他能面不改色的谈及自己与晨王的婚事那一刻,她就死心了,但她做不到不伤心。
“他是你们的师父。”
“你疯了!”程煜被很快地甩飞,还没及听到他落地的声音,上皇晖就径直用簪子的尖抵住北宫昊的喉咙,进一下入皮,再进血点渗出。程煜一倒下,围向上皇兄妹的兵士也被两人三下五除两就打发了。
“程煜又如何?禁军又如何?你们上过几次战场,就敢在我们兄姐弟三人面前耍刀?”上皇晖没有再推进簪子,似是不屑,又好像是下不去手。簪本就是男女都可以用的发饰,只是镶花的簪子男子用的倒是不多。“你还认得这芍药簪子吗?这是我母后生前最喜欢的东西。她就是带着这个簪子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为你征战沙场,最终母女惧亡,一尺两命。”
“全城禁军三万,除去李家,还有万余。你们杀了朕,就能全身而退吗?大宏四州,全城为京幾,云城处云川,全城之间,川城处恪州,全城之间。若是北宫谦与上皇筑尚在,你们自然有弑君的底气,可如今,怕是由不得你们了。”
“弑君之后,我们是死是活,恐怕你都看不到了。”簪子又伸进了一点,外面的禁军一窝蜂地往太后殿里钻,密密麻麻地让人辨不出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