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陆国师忧国忧民,若是这瘟疫受灾的百姓官员能够得救,他便可宽心了。”源翦话锋一转又重提陆襄亭。
“嗯。”卿女凝神半晌,点头道:“我可勉力一试,那就先从二王子源猎开始吧。”
源翦心头一喜,佯装淡定道:“宫中大臣家眷染上瘟疫的,都隔离在西宫,我们先将襟哥哥送回寝宫,然后一道过去!”
卿女扶正弃襟儿无力瘫软的身子,“走吧!”
西宫在整个皇宫中偏居一隅,传言北渊先祖时期曾是国主读书和修身之地,先祖年代北渊战事兴盛,国主依据当时国师的建议在西宫地底修建了庞大的地宫用作战争时期的防御工事,后因年代久远,北渊附近诸国和平,地宫年久未曾开启,最后连带地面的西宫都成了废弃的宫殿。
宫殿铁门紧闭,一把硕大的铜锁悬于门上,门口朱漆的柱子斑驳残缺,像极了迟暮美人的牙齿。
源翦捏了门上的扣环轻扣三声,朗声道:“有人吗?”
半晌无人应答,他又扣三声。
卿女右首处匆匆走上来一行麻布遮面,劲装裹身的青衣人。她拉了拉源翦的手,后退一步道:“来人了。”示意源翦也退后来。
青衣队伍为首的人身形有些眼熟,走近一看,发现竟是几日前宫外运送独角兽尸体的兵士。
“是你!”源翦一眼认出他,拉扯着兵士闪到一旁,青衣队伍见首领被带走,随即在宫门口停下,卿女注意到他们的手被厚厚的麻布和粗线包裹缠绕,从指间直至腕部又与身上束腕的劲衣相连,浑身上下除了眼睛竟没有一丝皮肤暴露在外。他们将手中提着的纸包放在地上,那材料瞧来很像平日里人们吃茶点时用来包装的油纸,纸包里装的大概是食物,以至于边角都被油渍浸透,还透出些饭菜的味道来。
“西宫什么情况?”源翦问兵士。
兵士腾出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嘴巴,发出“嗯嗯唔唔”的声音。
“你说不出话了?”源翦问。
兵士点头。
源翦伸手去揭他面上的麻布,麻布之下是厚实的口罩,再揭开,里面又是一层麻布,往内又覆了一面口罩,层层叠叠弄了几个来回以后,源翦失去了耐心,“到底包了多少?算了,我问你话,你点头或者摇头!”说着一面帮兵士把麻布和口罩重新戴回去。
“二王子在西宫里吗?”源翦问。
兵士点头。
源翦又低头看了一眼兵士手里的油纸包,猜测道:“你们这是,给病人送饭进去?”
兵士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又点头。
“带我一起!”源翦说明来历。
兵士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回身指指青衣人中最后的几个佩剑卫士,卫士手中并没有拿油纸包,只是个个神色警惕,手不离剑柄,像是随时都要拔剑而起。
源翦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卫士的用处,“可是,宫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真的有必要吗?”
兵士点头,眼神笃定。他拿过源翦的一只手,在手心里认真写下:“待我出,找衣服,再去。”几个字。
源翦疑惑道:“找衣服?”
兵士点头,指指自己身上的青色劲衣,又在源翦手心写下:“隔离”两个字。
源翦轻声叹息一口,终于说:“好吧。”
队伍最后的青衣卫士从左手处拿出一把钥匙,去开门上的铜锁,只听得叮叮当当弄了半晌,大概是因为手指被包住不太灵活,卫士好不容易将钥匙插进锁眼,却还没来得及扭动又滑落到地上。
卿女在青衣队伍之后观望半天,终于皱眉上前,捡了钥匙麻利地打开铜锁。青衣人向她投来感激的一瞥。
“你们这架势,如何能御剑?”卿女责问道。
兵士低头,大门訇然洞开,门口左右各留两位青衣人,剩余的提了油纸包小心跨入门槛之内。
卿女旋即准备跟上,却被青衣卫士格剑拦下。
源翦拉住卿女道:“先等他们出来。”卿女回头看源翦,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却只好退回来跟他并排而立。
门内冲出一阵森寒之气,迫得人呼吸困难。提油纸包的青衣人已经进去,四位守卫也一声不吭,门口再没有一点声响,源翦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他伸手去抓卿女的手,正好碰上卿女反手过来捏他的手腕,心道:“原来她也一样慌,那我可不能失了男人的风度。”当下作镇静状,轻轻握住卿女的手,女子的手柔弱无骨、肌肤微凉,却惹得他掌心微微冒汗。
“你很怕么?”卿女忽然问。
“啊?没有。”被卿女蓦地一问,源翦结巴了一下。
“还说没有,你手心都汗湿了。”卿女拿住少年的手腕抬起,示意他自己瞧。
“我……有点热。”源翦窘道。
一阵冷风倏然刮过二人身旁,少年的衣襟被掀起一个角,寒意由脚底窜上来,他努力克制住想打寒噤的冲动,抬头望向太阳,“今天的太阳很大呢。”少年说。
卿女“噗嗤”一声笑出来,“别怕,有姐姐在呢!”然后用力捏捏他的手心,好像为了证明自己作为姐姐的强大。
“我才不是害怕。”源翦嘟囔道,声音几不可闻。
西宫大门之内忽然传来一阵紊乱的踢踏声,紧跟着是夺路而出的三名青衣兵士,门两侧的守卫忽然慌了神,四张脸面面相觑,两人的手掌扶上宫门,另外两人早已长剑出鞘,随时准备阖门而上。
源翦定睛一看,三位青衣兵后面居然紧跟了七八位染上瘟疫的大臣,跑在最前的已经双手攀上了兵士的肩,他一张脸浮肿得厉害,眉眼已经教人几乎没法看清,只知道那张肿得有常人两倍大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痂和脓疱,新旧血痕糊住了人的五官,让人望而生畏,直欲作呕。
两名持剑的兵士迅疾冲将而上,长剑铁光一闪,直劈肿脸之人的双臂。
“啊!”肿脸人一声惨叫,双手松懈,放开了兵士的肩。
“快走!关门!”兵士竭力大吼,他脸上的麻布已不知何时被人摘下,口罩的一边还挂在耳后飘荡。
另一名兵士此时已拖着残破的服装,半边身体都暴露在冷空气中,他的左腿下半部分赫然印着一个齿痕,痕迹上不断有鲜血汩汩而出。
“咿呀呀”大门被二位兵士合力拢上,在门缝即将闭合的一瞬,从门内突地伸出一条腿,那腿不知何时踢掉了鞋子,光溜的脚背夹在门缝中,虽是瘟疫之人的脚,却和常人没有半点分别。
“用力!”兵士吼道。
于是扶门的二人更加勉力去推铁门,那条腿被挤得瞬间变了形。
“啊!”腿的主人发出声声惨叫,此时想抽身而出却已经不可能了。忽然,叫声戛然而止,源翦发现门内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他心下大骇,正疑惑这眼神为何如此熟悉,就听得一句:“翦儿!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