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襟儿伤口的药似乎有奇效,离开冰原的当天他已经可以脱离雪橇匍匐在鹿马兽背上,源翦于是吵着要换来跟“襟哥哥”一块儿坐,卿女也毫不在意地噤声默许,然后雪橇被留在冰原的山洞里,三人持续向南。
上路之后卿女便寡言少语,只顾御兽狂奔,一张俏脸更是粉颊蒙灰,雾眉笼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卿女姐姐好像有心事。”在冰河附近饮水的时候源翦悄悄跟弃襟儿说。
冰河潺潺奔流,河面腾起阵阵冷雾,伴随水声让人恍然有种河水沸腾的错觉,只有伸手进去,才知道那水冰冷刺骨,与一般的冰河并无二致。
卿女俯身掬了口水在唇边,蓦地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呆愣了,一面铜镜自她怀中“咕咚”一声落入河里,只一瞬就沉没不见了。
“啊!铜镜!”卿女慌神失声道。
“发生什么事了?”弃襟儿带着源翦闻声跑近。
“我的铜镜掉进河里了。”卿女皱眉。
“镜子啊?”源翦伸头往河里张望一会,然后道:“算了吧,这水这么冷,没法捡了。”
卿女粉唇微翘,一双素手交替捋起袖子,随即探手下水去捞。
“哎!你……”源翦欲言又止。
“我来吧。”弃襟儿示意源翦扶自己蹲下,他背伤还没痊愈,行动颇受限制。
“一面镜子而已,再买一个不就是了。”源翦不满道。
此时冰冷的水已经没过少年的手腕,随之是小臂,他宽大的衣袖已经捋到肩膀,瘦长的手臂微曲,在刺骨冰水中摸索。
“到底了么?”卿女问。
“嗯。”弃襟儿蹙眉应了一句,肩膀又往下压了数尺,冰水几乎就要没过他的上臂。
“襟哥哥,算了别找了,你这样泡在冰水里会着凉的!”源翦说一句便瞪卿女一眼。
“等等,嗯……摸到了。”弃襟儿抿嘴笑道,而后一面铜镜从冰水里倏然而出,在他修长手指间湿淋淋泛着晶莹的光。
“啊~”卿女接过镜子,喜悦得轻呼出声,又用袖子在铜镜上擦了片刻,小心揣进怀里,然后笑靥如花对弃襟儿道:“我们寻个山洞避风,顺便给你换一次药,背上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源翦立时去将弃襟儿袖子放下来包裹住冰冷的胳膊,双手环绕用力帮他捂了捂,轻蔑道:“你倒是还记得人家身上有伤!”
卿女倒似心情大好,笑道:“弃襟儿,谢谢你。”领了鹿马兽循着能避风的地方而去,源翦紧随其后,仍是忍不住“哼”了一句。
即将走出冰原,气候也渐趋温暖,风之凛冽程度和空气中飘雪的几率已大不如雪国,山洞也开始有露出新土的样子。
“她好不容易心情稍霁,你就别揶揄她了。”弃襟儿微笑对源翦道。
“襟哥哥你就是心肠忒软,迟早要吃亏。”源翦撇撇嘴。
弃襟儿一愣,旋即抿嘴笑了笑,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
“襟哥哥,你说陆伯伯回北渊了吗?”源翦突然问。
“独角兽奔走如风,应该早就到了。”弃襟儿说。
“北渊和雪国兵戎相见,父王和其他人不知怎么样了,又不知陆伯伯又碰上他们没有。”源翦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弃襟儿干燥的手掌在弟弟脑袋上摩挲两下,“别想太多,照这个速度我们明天清晨就到北渊了。”
翌日清晨,两只似鹿似马的灵兽从北渊境外“一线天”的入口腾跃而上,一前一后如银色的影子般倏然闪进狭窄的断崖缝隙中,那鹿马兽背上坐了两位少年与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女子拢了拢耳边的一丛不听话的发丝,道:“马上入北渊国境了,到时候我会随你们一块儿进宫。”
“我们进宫是回家,你去做什么?”源翦抬头瞟一眼女子。
女子睫毛低垂,俏脸忽然泛起一丝嫣红,“我……寻个人,希望他安然才好。”低声说到后半句已是自言自语。
弃襟儿剑眉微蹙,“那个人,可是北渊国国师陆襄亭么?”
女子猛然抬头,一阵讶然,随即又明白了似的,“是了,你们前几日跻身的冰窟留了那么多他的物什,怎么样也看出来了。”
“你跟陆国师什么关系?”源翦问出几天以来一直压在胸口的问题,不禁感到通体舒畅。
“我……”卿女思忖半晌,缓缓吐息一口道:“也没什么。”
弃襟儿见卿女神色羞怯惋惜,透着股不易言说的暧昧,恍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你远在雪国,和北渊素无交集,又如何会认识陆国师呢?”源翦追问道。
卿女忽然驭兽加速,不去理会源翦的说话。
源翦忽然大笑一句,“哈!我知道了,定是陆国师丰神俊朗、声名远扬,你不过是他千千万万仰慕者中的一位,只是幻想他与你相好,其实你们根本就没关系!”
弃襟儿听了不禁有些好笑,源翦明明知道这两人相识,却偏偏要用言语嘲讽激怒她。
果然,卿女听了立时勒缰立定,若不是弃襟儿反应快,胯下的鹿马兽生生就要啄向前面灵兽的翘臀。
“陆公子他……我在雪地里救过他一回,有幸得而相识,仅此而已。”卿女解释。
“哼!救他是你,害他亡国却也是你族人,你今日若是见了他,难道还有脸谈交情吗?”源翦冷冷道。
卿女不再说话,重新驭兽向前。
“源翦你太不客气了,若不是卿女为我们治伤又护送我们,今天我们哪能回得了北渊。”弃襟儿回头对弟弟轻声道。
“呸!谁要她好心,父王和陆伯伯要是有事,我第一个不放过她!”源翦愤怒溢于言表。“再说了,北渊和雪国从来没有交集,为何突发战事,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她就脱不了干系!”
弃襟儿摇头道:“不会,卿女是心地良善之人,就算战事由雪国挑起,也跟她毫无干系。”
“襟哥哥,你才认识她几日,就这么相信她,未免太草率了。”源翦撇嘴道。
兄弟二人说着话,鹿马兽上了北渊崖壁高地,道路渐趋平缓,已容得两兽同时通过,但弃襟儿并不加速与卿女比肩,依然紧随其后。
“你看,入境这一路下来她轻车熟路,怎么说都不像是第一次来。北渊易守难攻,要带兵进入需得熟悉路线攻其不备,你还说她没有嫌疑?一般雪国的人,怕是连北渊从哪儿进都不知道。”源翦忿然道。
“不会。”弃襟儿依然笃定摇头。
源翦伸手就在弃襟儿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襟哥哥你有点傻啊!”
“哎!”弃襟儿闷哼一句,却因为同骑一匹鹿马兽自己又背上带伤而无法回身还手。
“快要进城了!”卿女在前面唤道。
弃襟儿腿上微微加力,迫得鹿马兽加速跟上。
“咿?”源翦惊疑道:“不对,雪国若是刚刚战胜俘虏了北渊,为什么城门口一个守城的兵士都没有?这是你们雪国一贯的作风吗?”他扭头问卿女。
“不知道,战争的事我不懂,只是雪国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从来没侵略过任何异族,我们雪族地处世界上最寒冷的位置,族里长老和管理者每年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让族人更多地在恶劣气候下存活,从未有精力参与战争。”卿女说。
“走吧,进城!”弃襟儿听完卿女的解释忽然有些忐忑,率先骑行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