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貂死了,一尸两命。
原来早在将军把小动物从崖下捞上来时,它就已经身负重伤。
它的腹部高高隆起,王命人剖开来看,却是一只刚成形的小貂,小貂黏糊糊带着血,整个身体被一层半透明的覆膜包裹。
“快!传魏闽!”王疾声道。
魏闽是王御用的大夫,七岁起跟随北渊神医学习歧黄之术,小时候性格乖僻从不与师父外出问诊,只是整日在书房研习医学古籍等师父归来,然后誊抄一天的问诊记录,不与外人交流也不见施用,待长到舞勺之年,偶救得师父口中“不治之人”,从此名扬北渊国内外。
“王!魏闽到了。”传话的仆役身后紧跟着步履匆匆的青年,青年个头很矮,从仆役的肩膀看过去甚至都无法直视到他的眼睛。他弓着背,着一件紫色修身长袍,长袍无论质地或剪裁都极其上乘,匠工的技艺水平与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魏闽用工具小心翼翼撕裂貂身上的覆膜,检查了一会然后颓然摇摇头,眼神缓缓抬起对视上王的眼,“小貂还未足月,加之母体又受到重创,死亡应该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他顿了一顿,又说:“王请节哀!”
王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他大手一挥,“这是一位母亲啊!”然后平复了一会儿,“给我用贵族的礼仪下葬!”说完低头转身欲走。
仆役于是抬起两具动物尸体用绸缎包裹上,准备送去下葬。
忽然,内间一个房门呼啦一声打开,门内站着的是北渊国国师也号称北渊国第一美男的陆襄亭。
他的容貌绝称不上英朗,却是一种让女子见了忍不住自惭形秽的妖冶和干净。传说中无论谁家的孩子和他只要对视上一弹指的功夫,就会失魂落魄茶不思饭不想只求能再见上他一面。于是民间又有:“襄亭既出黄口离,黄口离而狐仙避。”的俗语,意思是只要陆襄亭一出现,家家户户就要遣散孩童,而且连容貌魅惑的狐狸精都要绕道走。
陆国师手臂一抬,说:“慢!”于是大家纷纷停下,王身后两名侍女也齐齐低下头去,似是国师俊白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们的眼。
“国师的见解是?”王背手而立。
“王,据臣所知,北渊境内的黒貂可不常见。”国师说。
王眉头一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极北之地的黒貂意味着什么,却没人说破。
“黒貂大概是不凡的征兆,但这‘不凡’,却不一定是坏事。”国师没在意国王微妙的表情变化,自顾说下去,“臣昨夜夜观星象,北渊将会迎来巨大的战事胜利和从未经历过的丰收之年。”
大臣们讶异了,有几个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王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丰收之年倒是好说,只是北渊国自从朕继位之后并无战事,何来胜利。”
“王上治国有方,近些年北渊增加了许多周边小国投奔过来的居民,百姓日益增多,国土却并无增长,臣以为,扩张国土乃民意之所向!”
一众大臣听了纷纷颔首称是,王也若有所思。
“臣斗胆建议,这死去的黒貂可以制成貂裘,佑北渊在战事中常胜!”国师微笑道,他这一笑,大堂中顿如沐春风,空气仿佛都凝了香。
王终于也开了口:“好,就依国师所言。”
入夜,王在书房伏案批阅奏折。他的太阳穴忽然一阵抽疼,仔细想捕捉那痛感时,却又随即消失了。
王停下来揉自己的眼睛,视线倏然模糊,他用力摇头,这才略微清醒。
门咿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是个身材清瘦的女人,手里端着托盘和碗——今天他原本点了琴妃侍寝,却因为批阅奏章耽误下来甚至险些忘记。
“王,已经很晚了,要注意身体呢!”琴妃不知是因为身体太瘦弱还是怎么的,说话的声音都细微得几不可闻。
她把一碗羹汤取下放在王的眼前,又紧靠着王坐下来。有时候琴妃在身侧轻轻靠着,身体散发出微热的温度,王就感觉身边像是依偎了一只乖巧的白兔。他在心里暗自给每个喜爱的妃子都匹配了一种动物,琴妃的白兔,锦妃的猫,兰妃的小狗还有……陆国师的九尾雪貂!
“不对不对!”王苦笑一下,“国师是男人,他可不是妃子。不过话又说回来,陆夫子他……是真的很像九尾雪貂啊~”王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
隐隐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夫子,是在一个飘雪的上午,父王指着浑身上下跟雪一样白的陆襄亭道:“凭儿和潜儿你们过来。这位陆夫子从此以后就负责教授你们知识,你们要好好跟他学,北渊国的未来可是你们兄弟俩的!”
幼年的王抬头看了陆襄亭一眼,霎时间如遭雷劈——原来世界上竟可以有如此美貌之人,教人眼珠子看直了都没法移动一分一毫。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幼年的王长成了继承人,陆夫子却仍是当年一袭雪衣的样子,随意地往雪地里一站顷刻间便融了进去,就仿佛是生而为雪,雪也为其生一般。
“王,你在想什么呢?”琴妃的声音带着她呼吸特有的芬芳穿透王的回忆。
王看了看身边的女人,她正端起羹汤,纤细的手指扶在瓷碗边缘如翠玉柔荑,手腕上摇摆晃荡的镂空银手链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这手链很别致,怎么从前没见你戴过?”王问。
“是的呢,这是今日锦妃妹妹送的,臣妾也觉得样式很特别所以今夜就戴出来了。”琴妃说着把手腕轻轻抬起,言下之意是为了见眼前的男人才戴了它。
镂空的手链在男人眼前晃晃悠悠,王捉住一颗珠子细细查看,这一颗颗的圆珠其实都设计成猫头的模样,每一只猫头的眼睛鼻子都被细细雕出,张开的嘴甚至像要朝人咬了过来。
“猫头,锦妃果然是喜欢猫啊,可惜这手链对你来说有些大了。”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放开那粒猫头珠子,他想看看乖巧的琴妃作何反应。
琴妃愠怒了半晌没说话,旋即又轻轻推了男人一下,“你要是喜欢就拿了去,别说什么配我有些大了的话。”说着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翌日清晨,从宫外连夜赶制的貂裘被送进来。
王披上它,在雪地里沉默良久,一直到大雪落满他的帽子,又埋过了他的脚踝,这才动一动拔出靴子来慢吞吞朝寝宫走回去。
那方雪很久都没人踩踏,于是那串脚印也孤独地留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