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收拾完残局回到太平村。袁敏清回屋子换洗污损的衣服,男人们则更随便些。
荣泫飞简单换了一身短打就出了屋子想要喘口气,正遇见在井边的段云泽。后者的上衣在与白仙的搏斗中早就烂成碎布,此刻正光着上半身用井水擦拭身上的血污,荣泫飞看他身姿挺拔精干,胸膛结实,肌肉线条流畅,虽说看起来没有那种腱子肉的来的雄壮,但其实肌肉紧实爆发力强。
三人刚在太平村相遇还没顾上叙旧就匆忙上山剿妖,这会儿他正想上前搭话,忽然见段云泽身体晃了一晃腿一软几乎一头栽下。好在他本身身手敏捷,此刻眼疾手快撑着井边才不至于跌倒,稳住身形后才慢慢蹲下喘息。荣泫飞见他情状有异,急急上前查看,观其身上多处都是被白仙棘刺刺穿的伤痕,触目惊心,于是不顾段云泽嫌弃,强行把他推进屋,问这家的主人要来针线,又去村里找来赤脚医生抓了疗伤的内服外敷的药材才罢休。
荣泫飞将针在火上烧红,给段云泽缝合一处伤口就包扎一处,他见后者身上还有许多陈旧瘢痕,心道这必然是他两百多年,四处奔波留下的陈年旧伤。想到他今晚这样受了一身的伤却不开口求助,只是一人默默地擦洗伤口,这么多年来不知同样的情况重复了多少回,不禁鼻子一酸,低声问道:
“破甲大哥说,当年你们的上司交代了一件艰巨的任务,这任务直到今天都没有完成,是不是和山西的瘟疫有关?”
段云泽回答道:“你既然跟到了这里,有些事也好叫你知道一二。从前献药给先帝的南山法师,据我们探知,他也是肉身不灭,一直存在于人世兴风作浪。我们苦苦擒拿他两百年,每次都被他逃脱。他惯会兴瘟疫、掀干戈。张破甲探得山西疫情来势凶猛突然,因此我们怀疑和他脱不了关系。荣泫飞,我劝你还是留在这。若是过了一个月我们没有回来找你,你就自行回清虚观去吧。”
荣泫飞心说我都跟着你到这了,哪里有回去的道理,心里老大不快,一不留神缝合伤口时下手就重了些,段云泽皱着眉嗓子里闷哼一声并不喊疼。荣泫飞见他那这样,心里又生了些歉意也不再逼问。
这时,顾千行被张破甲拖着也到了这屋,一进屋子就坐了下来拿脚一跷,见了段云泽身上歪七扭八的伤口和绑带满不在乎地对荣泫飞说:“小兄弟,你不用管他,死不了的。”荣泫飞在一旁白了一眼,心道这人虽和段大哥一般外貌,品性却真是差了许多。
张破甲道:“段云泽,你这一倒下恐怕要歇几天。”
“不必,明日就启程。”
荣泫飞急忙说:“你身上这些都是贯穿伤,不歇个十天半月怎么能挨得住奔波。”
段云泽伸手拿过荣泫飞手上的针线,自己麻利地缝合上了最后一道伤口,这才靠在床头回答道:“山西的疫情刻不容缓,此次若真和南山法师有关却未及时赶到,岂不错失良机。”
荣泫飞说:“我也救过你一次,你合该听我一回,我是不同意你就这么伤痕累累地去山西的。不过,你若真想去那也行,有个条件,你们必须得带上我和袁姑娘一起。”
段云泽听了,居然叹了口气,说:“我是不想让你再犯险。”
“我愿意 。”
眼见无法劝服,段云泽只好由着他去,翻了个身躺下不再理会三人。
三人出了屋子来到天井,袁敏清也正打开房门出来,换上了一袭天水碧的女衫,长发齐腰,额头上绑着一根金色的发带。荣泫飞与她一路过来,今日也是头一回见她做女装打扮,此刻那身衣衫衬得她一双明眸灵动深邃、姿态娇艳。袁敏清关了门从屋檐下走入天井,微风拂动秀发,月光一照更是灿若生辉,荣泫飞看了不禁呆呆立在当下驻足不前。袁敏清见了他和另外两人,启开朱唇微微一笑,露出前头几颗整齐皓白的牙齿,开口道:
“荣哥哥、张大哥、顾大哥。”说着就走了过来
此刻,她已不再故意沉着嗓音装男子,荣泫飞听她声音清脆温婉,只觉得心口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小手轻轻抓挠,又难受又舒服。
袁敏清见他发呆,凑近他跟前关切地问:“荣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适,哪儿受了伤?”张破甲等人外貌比她年岁大了一轮,因此她以大哥相称,荣泫飞比他大不了多少,因此她敬称哥哥。
荣泫飞见她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就这么近的看着自己,突然涨红了脸后退一步避开她的目光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
张破甲挤着一张油滋滋的脸笑道:“袁姑娘开了尊口关心你,你小子还犯起傻来了。”荣泫飞闻言更是手足无措,朝她拱拱手转身就回屋子,张破甲对袁敏清道:“小袁姑娘,您别见怪,这小子从前就是个乡野匹夫,不曾见过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今儿一见就丢了魂啦。哈哈,您多担待点,我这就去教训他。”说着拉上顾千行就走。
一回屋里关上门,张破甲大笑着一拍荣泫飞的脑门道:“小兔崽子长大啦,见了姑娘也知道害羞了。”荣泫飞被他说得一张脸青一阵紫一阵连连反驳。张破甲看他这样狼狈更是想拿他逗趣,遂抬起胳膊肘,指指翘脚躺倒在床上抽着金丝熏的顾千行道:“傻小子,你若是有一见姑娘就害羞的毛病,倒可以向这边这位公子讨教,他吃花酒的时间比你出生到现在都久得多啦。”
“放你娘的屁”,顾千行恶骂道:“老子高门大户堂堂世家子弟,找的多是清白姑娘,哪像你出生草莽,整日只配厮混在那勾栏酒肆,我看你下面都流脓生疖了吧。”
张破甲也骂道:“你还有脸说,我只听说你又骗奸了哪家的姑娘,连云居寺的优婆夷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接着道:“嗯,咱家记起来了,你后来可有报应了,你想长相厮守时,别人却连正眼都不看你,可——”
“你放屁!”顾千行脸色一变,抽出金蚕丝所制的拂尘扫向张破甲,张破甲虽然身量壮大却身手矫健,往旁边一躲,那拂尘扑空扫在方桌上,桌子上立时就稀烂了一片。顾千行收回拂尘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荣泫飞见二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嘴炮饶是有趣,正作壁上观时段云泽推门而入。只见他左右看了看关上门,手捂着肚子上的一处伤口,拉开一张杌凳坐下道:“刚才屋里有农户,有些事不方便说,太平山上的那个巢穴有古怪。”接着,就将他击杀白仙后在洞里看到的摆设描述了一遍,末了说道:“这形制不是一只修为尚不足五百年的畜类能做出的,石柱上的神鸟图案和我记忆中,南山法师留下过的痕迹很是相似。那洞中有个暗道,其大小正合一人进出。”
荣泫飞道:“这么说,太平村的白仙其实是一场人祸?如此可恶,这南山法师何其鬼祟,居然以人性命炼丹?”
段云泽坦然说:“既然有神鸟的图案,那和他脱不了关系。”
张破甲说:“所以你认为事不宜迟,须尽快赶到太原。”
“正是。”
“那好,明天一早就启程。”
隔日,一行五人就启程去往山西,一路所见,到处都有暴尸街头,无人收敛的死难者,百姓惊逃,十室九空,行至目的地,太原已几近是座空城。
天色将黑,几人正排门逐户,搜查各家,这时听得身后传来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老妪,虽然鸡皮鹤发,但长眼娥眉,依稀还有青春年少时的曼妙遗姿。几人排查了一下午原已断定太原城已人去城空,想不到此时还能见着活人,不禁大感意外。
袁敏清走上前去拾起老妇失手掉在地上的食材,柔声说:“老婆婆,我们是途经此地的客商,您怎么一个人出来,您家住何处,我们送您回去吧。”
老妇并未回答,而是神色耸然,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慢慢浑浊的眼中噙着泪水问道:“你、你是段云泽、段道长吗?”
段云泽闻言走上前来答道:“正是,你是……?”
“段大哥你都不记得我了”,那老妇浑身颤抖着流下泪来,伸手往自己衣襟口掏去,须臾哆哆嗦嗦掏出一根黑皮绳的链子,当中坠着一物,原来是个狼牙骨雕,那老妇颤颤巍巍将坠子举到段云泽面前,望着他戚戚然问道:“这个东西,你也不记得了吗?”
段云泽瞧了一眼牙雕脸色微变,又看向老妇说道:“你是双乔?”
老妇露出一个苦笑:“是我。段大哥容貌依旧,可我却老得你都认不出了。”
段云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城里百姓皆已出逃,你和家人怎么还留在这里?”
“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老妇道:“段道长的为人我熟知,你们想必也不是什么客商了吧。”众人默认,接着见天色不早,也接受了老妇到她家中寄宿一晚的好意。
老妇姓秦,名双乔。她将五人引回家,备了些蒸熟的土豆当做晚食。众人在屋里吃着简单的食材果腹,井水不能喝,只得将就着果子解渴。荣泫飞见老妇人一个人在院子里打水,急忙走进天井阻止,老妇道:“不妨,老朽体质异于常人,不会被疫病所感染,小公子你们和段道长同行,想必也是救国救民的英雄人物了。”
荣泫飞闻言连连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段大哥和那位张破甲大哥才是真正的义士,我顶多就是个跑腿的。”这时,袁敏清也循着荣泫飞来到院中,帮着秦双乔边打水边机灵地说道:
“秦婆婆,段道长这样的君子侠士,我们和他共事都与有荣焉。”
那秦婆婆听了高兴起来,袁敏清又借着牙雕的事情向她问起段云泽的事,秦婆婆便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