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地区有个纺织品公司,看公司网站上介绍,貌似这个公司在全中国纺织品类排名前五。公司老总姓乔,很小就开始在工厂做学徒学习实践,现在才40岁出头,就有了自己的生产基地和销售团队。工厂和公司都坐落在属于他个人的一片工业园里,为了方便职工上班,工业园最后面还有一栋职工宿舍、饭堂和职工活动中心。乔总就是我东家桓的老板,东家是位布料设计师,他可以在各种材质的布料上设计花纹款式,然后交给乔总的公司生产,最后再由东家负责批量卖给欧洲的大客户。我到西班牙之后的工作,除了在他们家照顾孩子,另外就是每天负责在东家和乔总之间沟通他们的生产销售细节了。一直没有见过乔总,但他的个人事迹早有耳闻,将近一年的交流工作,我非常熟悉他们的工作模式和企业文化特点,只是一直没有见过面。

我从刚回西班牙不久开始,就不停地听见东家在耳边念叨着,11月底,乔总要去巴黎,去那边考察最新的市场,看看新一年会有什么样的流行趋势,哪种布料,那种花色将会畅销。东家心很细,无论对待什么,要么毫不在意,要么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充分准备只为胜利。乔总这次访欧,带来了工厂刚刚生产出来,东家新设计的一些样品,两人约在巴黎见面,在一起三天,第一天谈样品,第二天一起逛巴黎的布艺店,第三天各自回家。东家为他的到来,早早订好了机票、酒店和出行计划。

乔总不会英文,知道我也在附近,他便没有带翻译。东家的出差似乎让我占了他个便宜,乔总为我买了往返巴黎的飞机票,订了酒店,我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的随行翻译,东家说机会难得,还特地多放了我两天假,准许我自己在巴黎逛逛。

“哇!木容!你要去巴黎了!!”女东家双眸里涌动着滚烫的深情望着我,“巴黎太美了,那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城市!”

“我知道巴黎很美,小学课本里我就学过很多关于巴黎的内容,但是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大城市的人,我喜欢安静一点,安分一点。”我说地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但是内心还是波澜壮阔地激动了,这似乎是我到了西班牙快一年来,第一次去到一个我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你太幸运了!木容,你太幸运了!你一定会爱上巴黎,一定会!”

女东家一提到巴黎就满脸的憧憬,说起话来,她眼眸里闪耀出的那种光芒,像月晕一样环绕着她全身,像月光一样撒得满地。巴黎虽然有很多我想看的东西,我也始终知道我终究有一天一定会看到,我当然开心,但是其实也并不至于兴奋得忘乎所以,毕竟大城市总是不属于我的!

去巴黎的那天是个周三,一个我要上课那周的周三。东家一大早就从巴伦西亚机场飞去了巴黎,等着我晚上下了课在巴黎跟他们碰面。那天晚上6点到8点我上的是文学对比课,就是每次下课都要发下两本资料让我们读完讨论感想的那堂课。我的飞机是晚上9:30,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在任何事情面前保持冷静的我,居然一整个晚上上课都坐不稳椅子,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力气,集中不了精神。

七点半的时候我就跟老师打了招呼先走了,到机场的时候八点半不到。我办理登机,过安检,候机,登机,飞行,然后着陆在巴黎戴高乐机场。一切都好快好顺利,梦幻一般的两个多小时后,我就从一个到达另一个国家了?!两个小时,从厦门都飞不到西安,真不可思议!

这是我第一次在欧洲大陆搭飞机,法国航空公司,所有感受都和在国内搭乘飞机是一样的,要说不同,唯一的可能就算是他们的飞机上,不像我们中国的国内航空都有提供餐饮服务。法国航空的航班上并不是没有吃的,只是需要另外付钱。开始我误以为只有法国航空没有免费的餐饮服务,后来我又经历了其他几家欧洲航空公司,竟然都一样没有。

刚下飞机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失落,因为我很快发现巴黎最大的机场戴高乐机场竟没有任何特别,它和中国所有普通的机场一样,里面的设施甚至不如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国内一线城市的大机场先进,墙壁、窗户、走道和椅子等等,看上去都有点破旧,行李传送带也剌剌塌塌的,有些地方还有破洞,到处都是划痕。东家说欧洲的大型机场几乎都是这样的,远不如中国的大机场时尚、先进,欧洲的大机场都是在很多年前建造的,那时候的技术和设计都不如现在,又因为使用多年,所以看起来难免陈旧。这个机场越来越多航班,所以一直在扩建,现在的戴高乐机场有很大很大的占地面积,机场内部的摆渡巴士就有好多路。

我拉着行李箱,等到了送我去酒店门口的机场小巴,开车的法国小哥是个黑人,来帮我提行李的小哥是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白人哥哥,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他两挨着走,口里吐着我一句都听不懂的法语,一眼就能和小麦肤色的西班牙白人区别开。我坐在大概十人座的小巴前部,后面有两个穿着黑西服,很高大的外国商人,全车就只有我们三个乘客。我听着正副驾驶室两个法国哥哥正用透露着快乐的语调碎碎地交谈,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开朗!

我到法国了!我到巴黎了!

乔总给我订的酒店距离国际到达门口二十分钟车程,到达酒店就已经半夜了。酒店在戴高乐机场范围内,四星级,非常豪华很宽敞,有自助早餐和很多很多中国客人。我用护照办理入住,前台长得很漂亮的法国小姐给了我钥匙卡,微笑着告诉我两晚房费已付,我的房间在五楼,我的朋友们住在我的隔壁。我拉着行李上了五楼找到房间,打开房门,长条桌上摆着零食饮料,大房中间有一张柔软的双人床,电视,电脑,空调,大衣柜,微波炉,卫生间有浴缸,和玻璃桑拿间……我兴奋地把疲惫埋到床上,大床向上托起我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两下,我幸福得美美的。

“今天人好多!”东家愤愤地说。

早上8点半我按东家安排的时间起床,在自助餐厅和他面对面坐着吃早餐。我不想承认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住四星级酒店,第一次在欧洲住进四星级酒店。我不知道一般酒店包含的早餐应该是什么标准,但这里的自助早餐简直能丰富到让我奔泪:各种颜色的面类、各种颜色的饼类、各种颜色的蔬菜水果、各种颜色的肉类、各种颜色的奶酪、各种颜色的火腿片、各种颜色的酸奶,和各种颜色的人类……

“这里的早餐好棒!”我对东家关于人太多的抱怨直接忽略,巴黎目前的一切一切都让我感觉非常满意!

“你昨天晚上几点到的?”东家穿着棕色的休闲西装,笔直的坐着,吃相很是优雅。

“12点多,我想你们肯定那会都睡着了。”

“是啊,昨天和乔在外面逛了一整天,看到许多新款式的布料,走了好多路,晚上回来就倒下了!”

“就你们俩吗?”我往嘴里塞进个外表松脆,里头柔软的全麦牛角包,感到好奇,他们互相听不懂对方的,居然一起逛了一天,“我昨天上课,不然我也很愿意早点来当翻译。”

“昨天还有一个他的朋友,好像也是同行,那个会讲一点英文。”说着东家把一小块紫色的东西塞进嘴里,“哇,这个奶酪太棒了!木容你尝尝!”

东家把盘子里剩下的紫色奶酪用叉子叉起一块,再用刀子一撇,紫色奶酪落在了我的盘子里。我的嘴里正快速地咀嚼着热气腾腾,松软喷香,而且还蘸了巧克力酱的华夫饼,赶紧咽下,我又愉快地把那块紫色的奶酪送进幸福的嘴里。

“嗯!吃起来像蓝莓味的酸奶干!”

我一般不喜欢吃奶酪,觉得味道有点呛,但这块紫色的奶酪吃起来却一点都没有奶味,酸酸甜甜的,像是浓缩的酸奶干,回味很香浓,味道很是鲜美。尝过紫色的奶酪,我忽然就对奶酪产生了好感,端起盘子又起身去那边奶酪区拿了一点蓝色、绿色、粉色和橙色的奶酪。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和东家坐的那张桌子上又多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东方人,看过乔总的照片,我知道是他也来吃早餐了。

“乔总,你好你好!”我放下盘子和乔总握了握手,“每次都是和你打电话,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小木容!”乔总笑着看着我,笑得真心灿烂,他的声音高亢,一听就知道他是一本正经的开心,“怎么不早点来啊,昨天我们拖着个不会中文的老外逛街,也不知道有没有让他受委屈!”

“昨天我大学里有课,一直上到差不多晚上八点,所以晚上才过来的!”

“小木容好厉害的,英文好棒,还会说西班牙语,等她毕业了我要把她签到我们公司去上班!”

乔总看起来非常年轻也非常精神,他转了一圈只拿了面条、豆浆和油条,边吃边开始跟他身边的东方朋友介绍我,一阵夸奖,把我的小脸表扬得红扑扑的。我不知道乔总那个朋友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觉得乔总好健谈好热情,声音宏亮,面色红润,一上桌就停不下来。我一直以为乔总只是客套着开玩笑才说要叫我去他们公司上班的,结果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真的两次邀请我到他们浙江的公司去工作。

接下来那一天我们就在酒店房间里度过的,乔总带来了两本很大很厚重的样品,两本像宣传册一样的东西,外面一层很精致的纸皮质彩色外壳,翻开里面每一页都是一种布料,每一册里面都有大概五六十种不同花色、颜色的布料,厚厚的全部钉在一起。那一整天我们都在讨论封皮是不是太粗糙,这种布料的颜色够不够鲜艳,那种布料上的花纹是不是还需要再调整得细一点……

商人的世界我无法理解,这种话题他们居然要专程见面聊,还要聊一整天……

工作仅是商讨我不太明白也不太在意的布料,之后遇到的困难,居然是我们在一起吃饭的问题,东家不吃中餐,乔总不吃西餐……最后因为工作地点,中午我们就近在酒店餐厅吃了顿意大利面,晚餐乔总兜了个大圈子,带我们到机场后面的一家中国餐馆吃大的。

法国真的比西班牙精致很多,地上的铺路砖是一块块正方形的石子,像扇子一样散开躺在地上;街道两边的房子一般都是一致的白色或者米黄色,房顶尖尖的小洋楼上有一些精美的人像雕刻;阳台总会有满满的花草,每个季节每个时刻都会有不同颜色的花朵茂密的绽放,很安静,很有修养。乔总对机场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健步如飞我们就跟着到了餐馆,我们三个在一起,时刻都有究竟是吃中餐还是西餐的矛盾,我每次和乔总说话就怕东家无聊,和东家说话又怕乔总感觉置身事外。

饭桌上的东家拽着筷子无奈地久久不能吭声,我看到“麻婆豆腐”,“鱼香肉丝”,“木耳炒肉”,“糖醋排骨”,包子,烧卖,空心菜,大米饭等等满满一桌中餐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这些东西在中国都算是家常小菜,但换到11月底巴黎的餐桌上时,那种思乡之情撞击在心房里的感觉是壮阔的。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不一样的时刻和空间,却是一种如此不一样的情怀!

我开始抛开东家的感受,用中文和乔总倾诉我这将近一年在欧洲的呕心沥血。他说他懂,他也经常出国,没有大米饭吃的感觉是很痛苦的。他的儿子也在加拿大念书,他看到我就很自然会想到他儿子的生活。乔总叮嘱我多吃一点,还给我打包了一份我最爱的烧卖,并鼓励我一定要好好读书,毕业以后回国就幸福了。

餐馆味道还算正宗,那天晚上我吃了好多。乔总问我是不是也是周五和东家一起回西班牙,我说没有,东家让我在巴黎多玩两天。他问我酒店订在哪里,需不需要他帮我订。我感谢了他的好意,只是我都已经订好了。他又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青年旅馆不贵的,我付得起。他坚持要帮我付最后两个晚上的酒店费用,最后把他从中国带来的所有零食都送给了我,袋装的北京烤鸭、饼干、卤蛋、凤爪……和100美金……

回到房间我看着满满一行李箱食物和乔总给我的美金,来自祖国热情的泪水哗哗地从脸上滚下来。漂洋过海来到巴黎的那股暖暖的,浓浓的人情味,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冬天紧紧的将我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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